次日,捱到了黄昏时分,她打开门,对守在外面的两个婢女说道:“找个人去告诉顾相,就说我知道错了,要向他禀告实情。”
婢女派人去传了话。又等了好一会儿,顾仲遥派了人过来,接谢檀去凭风阁。
谢檀事先做好了准备,把发髻拆开、梳成了一条长辫,身上的首饰尽数摘下,放进贴身的一个荷包内,披帛也收了起来,襦裙的系带打成活结……
推门而出的时候,把门外的婢女吓了一跳。
“夫人,你这副装扮是……”
谢檀拿袖子抹了抹眼睛,“席蒿待罪,罪人装束。”
一行人拎着风灯,走到凭风阁外的水榭前,谢檀透过隔开内外的回廊、远远望去,见顾仲遥又坐在了昨晚的那个临榭的位置。
他似乎刚从朝堂归来,穿着官服,带着黑漆纱冠,听到脚步声,抬眼朝谢檀的方向望来。光影昏黄之中,他的姿态似乎有些莫名的怔忡。
踏上水榭,谢檀停住了脚步。
今日她便要当着这反派的面,执掌乾坤,改写命运,重返自由!
谢檀长辫一甩,撑着廊柱,倏地攀到了临湖的横栏之上。
身后众侍婢皆大惊失色,“夫人!”
谢檀手扶着水榭廊柱,站在横栏上,依稀可以眺望到府邸外、雁翎湖与暮色天际相交际的一道弧度。
画舫渔船、灯火点点,在暮色中悠游徐行。
谢檀记得书中描写这大梁都城,集湖泊天然之势而建,雁翎湖便犹如一颗明珠,置于都城中央。东面的西面的城楼外,绵延停泊着巨大的海船,且有来来往往的小艇穿梭其间。港口堤岸之上,街道罗列,高柜巨铺、茶坊酒肆,来往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尽显繁华。
她内心掠过一丝雀跃兴奋。
很快,她就能投身到这花花世界中去了!哈哈哈旁边有婢女冲上来拉扯谢檀。
“夫人快下来!”
谢檀反身乱踢了几脚,悲情地喊了句“父亲,母亲,女儿对不起你们!”,继而纵身而起,“嗵”的一声入了水。
“啊!不好了!夫人跳水了!”
“夫人跳水自尽了!快来人啊!”
谢檀憋足了一口气,潜入水底,解开了身上的襦裙、捆到腰上,然后顺着先前行路时观察记忆到的路线,迅速向连接雁翎湖的方向游去。
作为一个从小在海边长大、年年参加冬泳比赛的人,这点距离对她而言,实在是小菜一碟!尤其是这种风平浪静的内湖,几乎没有任何的技术难度,依着她从前的游速,不到五分钟就能进入湖口。
谢檀计划得很周详。
原主作为一位名门闺秀,理应是不具备潜水逃生的技能的。她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跳了湖、事后再销声匿迹,不管最后有没有找到尸体,大家都会认定她已经自尽身亡了。
她专门挑了入夜时分出逃,就是因为这个时辰的光线已经昏暗,从岸上眺望内湖和雁翎,皆是黑蒙蒙的一片。顾府的人想要追踪上她,并不容易。
一旦逃出了反派的势力范围,她便可以隐姓埋名,重新找个身份去攻略系统安排的目标,完成任务,顺利回家,继续她喝奶茶逛晋江的美好生活!
谢檀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愧是智勇双全,临大难而不惧。
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不远之处!
但是,
不幸的是,游出去没多久,她就悲催地发现,自己这个原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出现了一个bug ——
这副原主的身体。
这副原主的身体,憋气的时间很短,划水的力度很弱,游水的速度比谢檀预估的慢了许多。而且最倒霉的是,她明明已经通过走路进行了热身,原主孱弱的娇躯还是很快出现了故障,右小腿开始间发性的抽筋。
谢檀不得不减慢速度,时不时停下休息片刻。
如此这般艰难地前行着,在体力几近耗尽的一刻,她借着昏暗的暮光,终于瞧见内湖连接雁翎的桥洞就在前方不远处。
离自由只剩一步之遥,拼了!
她咬了咬牙,加速朝桥洞的方向游了过去,再一个深呼吸,狠力扎入到了水里。
梆铛!
头在水下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一阵剧痛!
谢檀憋着气,伸出手朝前摸索。
一道接着一道的金属物体。
铁栅栏?
这桥洞下面安的有铁栅栏!
可书里不是这么写的啊……
谢檀蜷着因猛然发力而抽痛不已的小腿,努力在黑暗的水下探寻着,寻找着有可能打开这道栅栏的开关。
可一口气用到了极限,还是什么也没摸到。
她憋无可憋,划动手脚,在水面上探出了头来。
头顶上方,不知何时变得骤然明亮起来。
十几盏高高挑起的水晶风灯,出现她上方的桥上,散排开来。
凭栏正中处,迎面走出一人,官袍轻扬、郎艳独绝,眸色幽暗的双目中,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冷阴戾。
谢檀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下意识地想水遁。
但小腿处很不配合地一阵狂抽筋,疼得她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以一种很怪异的姿势勉强浮在水中。
这反派是有特异功能吗?怎么追来的这么快?
还有,这个时候,他不是该带着人在水榭那边捞她的尸体吗?
想到自己前一秒还在做的大女主美梦,谢檀真是又悔又愧又气又恨!
顾仲遥居高临下,见泡在湖水里谢檀发丝凌乱、面色苍白,抬头望向他的目光里饱含着怨愤之色。
他回视着她,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我曾允诺,念在从前的情分上,容许你忤逆我三次。三次过后,你便同其他谢家人一样,领罪待诛。既然你如此急着上路,那我不妨送你一程。”
谢檀心头一震。
念在从前的情分上?
等等!这么重要的背景,剧本里怎么没有交代啊?
她要早知道顾仲遥跟这原主有过什么情分,又何必冒险出逃啊!这一逃,正好坐实了她勾结外人、企图谋害顾仲遥的罪名,洗都洗不掉。
顾仲遥抬手做了个手势,桥上那排水晶风灯之后、钻出了一排神色整肃的弓箭手,动作凌厉地搭箭拉弓,齐齐对准了水面。
“等一下!”
谢檀心头警铃大作。
算起来,今天正是她出嫁后的第三日。难道说,原主三日内死在顾府的命运,是无论如何也改写不了的吗?
她做着最后的挣扎,“顾相若杀了我,便会被朝臣们弹劾虐杀嫡妻。顾相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顾仲遥神情阴冷。
在谢檀说出最后这段话之前,他还尚不能确认她与赵子偃是否有所牵连。
而如今……
他漠然抬手,“放箭。”
第四章
“等一下!不要放箭!”
谢檀吓得闭了眼,举手大叫道:“我知道沐太尉和安西王的惊天密谋!我有第一手的情报可以透露!杀了我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一口气喊完了,四周顷然沉寂了下来。
谢檀半睁开一只眼,瞄了瞄桥上,见弓箭手们依旧保持着搭箭拉弓的姿势,却没有放箭。
顾仲遥立在桥中央,俯视谢檀片刻。
“把她捞起来。”
很快,有府中仆婢几人划着内湖上的小舟过来,七手八脚捞起谢檀,又拿着毡毯把她裹住,送回到了寒霜居里。
寒霜居内,依旧是冷宫氛围,泥地草席,黄豆大的一盏油灯。小虹领着几个婢女过来,帮谢檀擦干净头发,换了套青布衣裙。
“相国大人要你马上去见他。”
或许是预见到了谢檀即将面临的下场,小虹跟她说话的语气、连仅有的几分恭敬都免了。
谢檀想着自己今天这一出失败的闹剧,也觉得甚是汗颜。
“是去凭风阁吗?”
小虹摇了摇头,没有答话,领着谢檀出了寒霜居,一路穿庭过院,到了院墙处的一道偏门。
门外停着辆马车,车前整齐地列站着两队重甲士兵,一个个神情严肃,兵刃锃亮。
谢檀有些发怵。
难道顾仲遥准备直接把她带去行刑场问话,问完了就直接原地咔嚓砍头?
谢檀独自上了马车,靠着车厢壁,咬着手指,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
她情急之下,喊出自己有机密情报可以透露,是看中了顾仲遥权欲熏心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