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同悲见他无意多说,也不追问,只轻轻一点头,孟醒回他一个笑,飞身提了茶壶悬壶济世去了。
封琳素日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私底下不满他的人诸多,存在利益纠纷的更多,但当真深仇大恨到要绑架封公子的少,有胆识有本事绑架梨花砚的更是少之又少,大约数遍天下能手,也只一个斩春君敢一枝独秀。
等孟醒一壶凉茶救醒了院中众人,斩春君早不知挟着美人潜逃去何处了。
一小厮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觑着三人脸色,他是被沈重暄掐着人中醒的,因而衣衫未湿,显得就比其他湿淋淋的清醒许多,这时方道:“斩春君与我家公子纠葛颇深,公子也对他恨之入骨,但他二人矛盾由来甚久,也不曾见斩春君伤过公子,反是公子常常技高一筹。”
孟醒叹笑:“还真是桃花劫。”
萧同悲却不喜他这般玩笑:“元元还在。”
“他?他懂得多呢。”孟醒话虽如此,却还是闭了嘴,叮嘱一句,“小孩子别学哈,好男风虽不是大事,但还是挺麻烦的。风月之事都麻烦。”
萧同悲倒没反驳,他也觉得唯有刀剑最留情。
沈重暄躲在房中也是听了一些的,只是隐隐约约听见“血观音”三字,他是知晓浮屠刺客来势汹汹,必是为孟醒而来,但血观音退隐江湖多年,生死不明,为何封琳会拿这人来替孟醒洗脱嫌疑——孟醒和血观音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他心中疑窦丛生,却知道此时绝非追问的好时机,当务之急仍是找到封琳,孟醒却不疾不徐,甚至有心吊儿郎当地倒了杯酒,萧同悲回身看见他神色时,也似躲避般让开目光,垂首道:“明日我便往东边走了。”
“萧前辈是往试剑会去吗?”
萧同悲瞥了眼孟醒,点头:“正是。试剑会难得一次,今年或可遇到孟醒。”
孟醒依然神色平静,喝酒也不曾呛着,笑道:“你这样说,就一定遇不上了。”
“封琳会去试剑会。”萧同悲说,“梨花砚地位初定,他非淡泊之人,必会去试剑会招贤纳才。”
“况且今日与白剑主遇上,他若不想和程前辈彻底闹僵,定会趁试剑会与程前辈缓和关系。”沈重暄也道,“燕还生目的不明,但他若当真是...心仪封前辈,定会陪封前辈同去。”
“好。”孟醒嘿然一笑,“那同悲兄或可一睹酩酊剑尊容了哈。”
萧同悲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封琳是在一阵颠簸中悠悠转醒的,轻风过身,吹面犹寒,可等他彻底睁开眼时,身边是一洞昏暗,有人正替他肩上上药,冰凉的药膏敷在伤口之上,麻痒的触感顿时弥漫开来,封琳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挠,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对方指腹覆着薄茧,手指却修长,一瞧便知是个琴师。封琳神识顿醒,眼眸微眯,咬牙道:“燕、还、生。”
燕还生把他手塞进怀里,笑眯眯地凑过来,呼吸拍在他脸上,装模作样地低了低身:“琳儿有何吩咐?”
“......”封琳忽然明白什么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处心积虑地留在孟醒身边,苦肉计使得自己都感动不已,这倒好,孟醒感没感动还不知道,这人却真敢动他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主上。”燕还生笑意妍妍,他面容生得寻常,一双眸子却格外清润,显他神色柔和无比,温驯而秀逸,“属下是您的人。”
封琳顿了顿,恨恨道:“我的狗!”
燕还生从善如流:“您的狗。”
“你立刻送我回去...孟醒呢?你打得过他?”
燕还生依然笑意温和:“您也可以直接喊他阿孟,我打不过他,所以不会因为一个称呼就直接动手。”
封琳语噎片刻,冷笑道:“有病。”
“是您亲手下的毒。”
封琳无话可说,只得疲倦地摆摆手,打量四周,天边已泛白,想是黎明将至,周围虫鸣起伏,又是一朝清晨。燕还生不知在哪寻的山洞,架了火堆烤着只兔子,见他望过来,当即撕下一块递给他,封琳故作勉强地尝了些许,皮焦肉嫩,汁香味正,心道确实比孟醒萧同悲强上不少。
“您如果还想去找碧无穷和酩酊剑,恐怕已经晚了,碧无穷今早就要和酩酊剑分道扬镳,碧无穷往试剑会去,酩酊剑已决定先来梧桐山中寻您,不得下落便也去试剑会查探封琅和我的去向了。”
封琳应下一声,又听燕还生问:“需要属下解决了程鬼头吗?”
“你行?”封琳狐疑地皱起眉头,燕还生武功与他不相上下,说白了还是胜在出其不意,若对方早有防范,绝不如他的长离剑来得直接,恐怕连孟醒都不能喝程子见正面相抗,更何况燕还生一个琴客,“不要自作主张,这次饶你不死,再有下次,自剁了手来。”
“琴师怎可没有手呢?”
“那就砍腿。”
燕还生拂开一侧鬓发,若有旁人在,便可发现他竟缺一只耳,于是鬓发再度垂落,遮住他半张脸,只低低一笑,复问:“那属下怎么把您偷出来?”
“闭嘴。”封琳恨他一眼,寒声道:“除非你想再丢一只耳朵。”
燕还生轻轻地叹出口气,自后拥着他,又替封琳再撕下一块兔肉,百依百顺地哄道:“不敢了,只要你别再受伤......苏凌歌那废物,分明伤不到孟醒分毫,也不知你着急什么。”
“伤不伤他是无所谓,”封琳倒对兔肉来者不拒,“他信我了就足够。”
“血观音又是怎样一回事?你胡说的?”
“是意外之喜。”封琳忽然弯眸笑了一瞬,“别耽搁了,既然阿孟要来搜山,你我还是尽快赶去试剑会等他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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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萧同悲走时并未叫醒他俩,以他的轻功,若是想走,谁也不会惊动。孟醒向来是大醉酩酊,一定要睡到日上三竿,但沈重暄等了一晚也不见他主动提起血观音一事,因而凌晨时分便拿着点酥剑,推门出去练剑。
彼时萧同悲恰好合上门,两声门响,二人四目对上,沈重暄率先出声:“萧前辈。”
“......”萧同悲没料到一个孩子会起这么早,只得硬着头皮,“嗯,早。”
沈重暄本是想问他血观音一事,却见他神色微妙,目光躲闪,萧同悲绝非善于撒谎之人,他若开口,必是实话实说,沈重暄犹豫一会儿,还是不愿逼迫,只道:“前辈早,您是要走了?”
萧同悲紧绷的脊背顿时松下,他面色无甚变化,沈重暄却能感到他分明轻松许多,萧同悲点头,又像突发奇想,将归元剑徐徐抽出:“看着我。”
言罢,归元剑出如白电,直带着玄衣青年滑步飞出数尺,萧同悲一步踏在老树之上,他掼剑袭来,青锋乱影错如莲放,他眸中分明有着睥睨天下的豪气,身形却灵动如燕,横影如悬绅。
剑锋停在沈重暄额前,摘住一片徐徐而下的落花,如潮的内力顷刻退去,萧同悲收剑回鞘,正色道:“这是小荷剑。”
沈重暄怔愣片刻,又听萧同悲说:“你试试。”
沈重暄依言而行。
他一直略有所感,心知点酥绝非凡剑,但在他手中一直如同摆设,孟醒不许他轻动,偶尔准他动手也只为教他如何更好地控制内力,先前说赐剑,也不提点酥,可见点酥剑来历不俗,至少在孟醒心中,他还不能佩点酥剑。
他动作不如萧同悲流畅迅捷,步法却更飘忽轻盈,孟醒的轻功素来以缥缈诡谲取胜,常霎时数影,似分形各处,难辨虚实;萧同悲则更器重“快”,荷作舟本身轻灵如乘风快行,萧同悲向来气势盛于常人,快中更有裹挟天地叱咤风云之势;沈重暄在二者之间,既不如鬼魅陡转,也不见豪气凌云,他的剑意平和温润,于是轻功也显得卓然端方,毫无出格之处。
他的剑停在萧同悲两指之间,萧同悲微微蹙眉,却没给沈重暄自我反省的机会,径自道:“令师乖张桀骜,萧某必将得而诛之。”
沈重暄身形凝滞一瞬,手腕一抖,点酥剑应以嗡鸣,寒芒大盛,继而剑锋脱开萧同悲的钳制,掀起重重杀机,于他霜衣袂花掩映之下寸寸逼近,盛若九瓣莲华,错落递至,竟已初见小荷娉婷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