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25)

季伯琏连连摆手,“填不出。伯琏肚子里墨水耗光了,如今见到这些就犯晕。”

宋其景想了想,把笔收回,道:“成诗成词讲求意兴,不可强求。”

然后刷刷在纸上落下下片。“钱塘江水浅更薄。今是潇潇,明是滃滃。人来人往桥硁硁。”

写完后叠起来给公公,对季伯琏道:“坐吧。今日没有酸梅酒,是桃花醉。”

宋其景脸色果然不好,白惨惨的,眼窝下两道乌青。嘴唇略微发白,连眉尾那点朱砂痣的颜色仿佛都有些暗。

季伯琏道:“皇上,梦都是反的。您无需太过在意。”

“嗯。”宋其景倒两杯酒,推给季伯琏一杯,“甜的。”

季伯琏端起来一饮而尽。宋其景皱眉看他,“季宁,你哭了?”

“啊?”季伯琏赶紧用手背擦眼角。放下来时,手背上多了两颗泪珠。季伯琏吸吸鼻子,“风有点大。伯琏见风流眼泪,老毛病。”

宋其景把帕子放到他酒杯旁,道:“你最近把兵权移交给范璞,是忽然想通了,要明哲保身?”

季伯琏道:“是。不得不说,一旦看开,干啥都觉得好,吃嘛嘛香。”

“好。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在朝廷上挂个名儿,到城外种地去。日后有什么新鲜的瓜果蔬菜,伯琏还托公公给您送宫里来。保准好吃。”季伯琏重新给自己满上,仰脖吞肚子里去。

“好。朕等着。”

季伯琏不再说话,给自己狂灌酒。一壶桃花醉,宋其景只得了一小杯,剩下全到了季伯琏肚里。

宋其景伸出根食指指季伯琏,笑骂道:“酒囊饭袋。”

季伯琏握住那根指头,放在唇边亲了亲,道:“酒是皇上的酒,饭是皇上的饭。伯琏这只囊袋以后会常想着您的。”

宋其景笑笑,没把手指抽回来。“你知道朕现在有种什么感觉么。”

“伤春感时?”

宋其景摇摇头,“玉老田荒,心事已迟暮。”

季伯琏用牙尖轻轻咬了咬宋其景的指尖,含含糊糊道:“伯琏也有此感。不过皇上您还年轻,日后有几十年的福要享。”

“你比朕还年轻。”宋其景突然皱起眉毛,猛地缩回手指,“你属狗么!”

指尖上多了两个不浅的牙印,再用力些可能得见血。

季伯琏嘿嘿乐道:“伯琏属猪。谁叫皇上您手指这么香,跟卤过的鸡爪似的。”

宋其景被气的面色红润了些。他站起来道:“朕今天心情好,不找人打你。叫你来没别意思,早朝时没看够罢了。”他用扇柄抬起季伯琏的下巴,眯了眯眼睛,“季卿的脸,越发好看。”

说罢,俯下身在季伯琏沾了酒的唇瓣上印下一吻,心情颇好地对公公道:“摆驾,回上书房。”

季伯琏抬手摸摸自己的嘴唇,忽然发了疯似的跑起来。一直奔到宫墙外。他回头看看这堵墙里成群的红砖墙,琉璃瓦,雕花栋梁,水榭亭阁,端的是满目浮华,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

都与他无关了。

季伯琏慢悠悠溜达回家,赏了一路的花开烂漫,笑了满心的寸草不生。

刚踏进院子,季延风竟然拄着拐下床了,正在院子里逗八哥玩儿。

八哥张嘴朝季伯琏喷鸟食,“欢迎龟孙回家!欢迎龟孙回家!”

季伯琏朝它丢过去一个冷冰冰的眼神,过去扶季延风,“爹,您终于不在床上躺着发霉啦。”

季延风有心抽他,奈何心有余力不足,“再过几日,我非抽的你满地找牙。”

“您老神武。”

季延风叫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来,压低声音道:“我看你能瞒我多久。”

季伯琏满脸无辜,“我瞒您什么了?”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季延风,“天上该飘雪。我比窦娥还冤。”

季延风拖长声音,“季会长——”

季伯琏脸上笑嘻嘻,道:“就这事儿?您从哪儿知道的?”

“你以为不让姓沈的和万安进门,我就是个聋子了?”季延风一脸鄙视地看着季伯琏,“儿子给卖命,老子给送钱,日后谁再敢说我们季家不仁不义,我第一个上去撕他的嘴。”

季伯琏满脸同情,“爹,您要是有气就发出来,在家里不用忍气吞声。”

“都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季延风吹胡子瞪眼,“你要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我们又怎会惹上姓沈的!不光赔钱,还赔女儿!咱们季家倒成了他姓沈的附庸了!”

季伯琏垂头丧气,“您何必马后炮。是以至此,小琬还赖在他们家不肯走,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季延风瘫在躺椅上,“过几年我下去之后,该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季伯琏出幺蛾子,“您可以背对着祖父曾祖父高祖父天祖父……”

季延风:“……”

季伯琏又道:“您要是不想当这个会长就不当,省的成天在户部那群人眼底下受气。其他和咱家有来往的商人肯定也得把气撒您身上。沈淑才干了这么不要熊脸的事儿,咱给他提这个要求不过分。他要是敢不答应,我一剑戳死他算数!”

“混账!”季延风用拐杖戳戳季伯琏小腿,“你想让咱家给他陪葬?让小琬守寡?”他长叹一口气,幽幽道:“为了小琬,我不要这老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季宁:我与乌龟有不解之缘

宋遇:季宁王八蛋

☆、季宁借兵救驾

宋其景像条离水的鱼般从床上弹起来。

又做噩梦了。

和两月前的场景一样,只不过拿刀捅他的人变成了太子。

宋其景在脑海中快速回忆近几个月宋广闲的所作所为,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京城内大部分兵马都被范璞带到江北分散开来镇守边关,以防胡人做些什么出尔反尔的破事儿。就算有人要反,也没有那个本事。

他在黑夜中睁着眼睛,连做几个深呼吸平复心跳。

然而这次好像没什么用。宋其景坐起来,掀开帘子往外面喊:“公公!公公!”

外面没人理他。宋其景发觉不对,自己点灯穿鞋下床,随手拿了件外衣披上。走到门口踢着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借着昏暗灯光,宋其景认出那是公公的脸,上面溅有一道鲜血。

再往前看,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侍卫的尸体。尸体尽头是刚刚在梦中弑君的宋广闲。

宋广闲不过十二三岁,身穿金甲站在一堆兵士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还有一个分外扎眼的,是一身雪白书生袍的沈淑才。

宋广闲对他扬起大大的笑容,吐出二字,“皇叔。”

·

自从把兵权交给范璞,自己只当个挂名将军后,季伯琏每天晚上都睡的跟死猪一般。

何万平被他搂在怀里,隐隐约约听到前院外有砸门声。她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推推季伯琏道:“宁哥哥,外面怎么了?”

季伯琏在江北养成的草木皆兵的习惯早就被扔到姥姥家去了,糊弄一句:“狗打架了吧。”

何万平放心地翻身接着睡,然后忽然睁大眼睛从床上下来,不对,“好像是我哥!”

闻言,季伯琏竖起耳朵听听,砸门声中伴随着焦急的喊声,好像真的是何万安。季伯琏觉得准没什么好事儿发生,把何万平按回床上,道:“你别动,我去看看。门童都怎么了,这么大动静也不进来叫人。”

季伯琏披上外衣匆匆往大门去,两个门童正一脸紧张地从门缝往外看。季伯琏把他俩巴拉开,道:“怎么不给何尚书开门!”

个矮一些的门童道:“这不是何尚书呀!没见过!”

何万安崩溃道:“伯琏!是我!何万安!”

季伯琏打开门,一个脏兮兮的血泥球滚进来扑在地上。乍一看,确实不像风度翩翩的何万安。

“万安哥,你怎么了这是?”

何万安跪在地上揪着他的胳膊,道:“太子逼宫!和皇上私交好的准一个都逃不过!你赶快收拾收拾带伯父伯母和小平走!”

季伯琏如遭雷劈。他一把将何万安从地上揪起来掼到墙角,“什么意思?太子为什么要逼宫?!我已经交出兵权,为什么也不放过我们家?!”

“皇上不是他亲爹!沈筝那小人没告诉你吗!”何万安着急往里跑,急道:“你是没兵权了,可范璞手里有!范璞曾经是你的副将,你说话,他能不听吗!不然太子为什么要挑他不在的时候逼宫!为什么也不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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