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低声笑了一下,努力平缓的语气里还是有几分藏不住的惋惜:“都凋谢了。”
“那又怎么样呢。”我仰头看着他的后脑勺,下巴抵在他背上,“花期会过,我不会走。”
“花期没过。”我哥转过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最艳的一支在我怀里。”
期末考的时间定在一个周以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直延续到八月中旬的升学补课,早自习胡遥在我咨询她如何在一个周内快速冲上530的时候对着我这张一本正经的脸上上下下打量了三个来回,最后撇着嘴角撂了一句:“找你哥代考吧,还能把分数换成六打头。”
我严肃地告诉她我是认真的。
她头也没转地翻开练习册:“今年高考卷你得了多少分?”
我歪着头回忆了一下:“483。”
“报报各科分数。”
我继续偏着脑袋在头脑里回忆那串数据:“语文95,数学120,英语88,理综180。”
“老师说了这次期末考难度和高考卷差不多。”胡遥挑眉,眼睛盯着五三动也不动给我下判词,“一个星期提50,换成你哥也做不到。”
“那可不一定。”我不乐意了,“我哥是天才,我们家基因好着呢。他轻而易举能考六百七,我也行。”
“天才?轻而易举?”胡遥嗤笑,像是好久没听见有人说这么幼稚的话:“那天才怎么没轻而易举得市状元?”
我一下哑住,恼从心起,辩解道:“我哥失误了,英语没考好。”
“齐野,”胡遥听我扯够了,把笔停下,转过来正色看着我,“你知道现在每天早上这栋教学楼哪间教室最先亮灯吗?”
我被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估摸着她想表达的意思,试探道:“这儿?”
她点头:“第一个开灯的人永远是我。”
怪不得回回考第一。
她又问:“那你知道高考以前哪间教室最先亮灯吗?”
我突然懂了她想说什么,看着她不说话,但已经猜到答案了。
胡遥果然指了指我哥教室的方向:“连我都不知道你哥他以前每天到底几点到的教室。反正我到的时候,高三一班的灯总是已经亮起来了。”
我沉默着等她的下文。
这阵沉默里还带着一份心虚。胡遥不知道,我这个每天和齐晗朝夕相处的人也回忆不起来。
“这次高考卷你觉得哪个科目最难?”
“英语。”我顿了一下,又补充,“还有物理。”
“所以你哥英语只考了136,理综没上280。”她说,“你觉得这是偶然吗?”
我不置可否。
不敢置可否。
“你跟你哥住一起那么久,你哪怕有一次关注过他每天回家最先复习哪门功课吗?你有计算过他在哪门课上花的时间最多吗?”胡遥咄咄逼人起来一向有理有据,“什么是天才?像你这样每天上课睡觉数学依旧随随便便轻松能考120的人确实是天才。那你这个天才的英语如何呢?语文如何呢?我没见过'轻而易举'擅长所有科目的天才。”
教室里背单词的声音嗡嗡地响,我垂着眼睛不接话。
“为什么我能知道你哥的努力而你不知道?”
她没等我回答,自顾自替我解释道:“因为我和你哥一样努力。离得远的人只看得到星星发出的光,等你离得近了才能发现那是他们在燃烧自己。”
胡遥似乎总是这样,老早就存了一肚子要教育我的话隐而不发,只等着一个我自己找她讨教的契机才愿意出那临门一脚:“你以为你哥这座灯塔发出的光把你这艘船照亮了,你就跟他并肩了?你抬眼看看,你离那灯塔远着呢。不拼命划桨,你永远只有迎光仰视的份。”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天赋异禀,那是不愿意付出和你哥同等努力的人给他戴的漂亮面具,目的是遮住他比他们多流的汗水。”她转头继续研究起了刚才被迫中断思考的完型填空:“或许有朝一日/你确实能做到和你哥一样,但那需要你付出的是多于现在十倍不止的代价。垂手摘月,靠的从来不是一步登天。”
第16章
我成功在胡遥的教育下放弃了对于这次期末考的挣扎。
七月九号出成绩那天学校给准高三放了两天假,中午回家路上热得慌,我拿着成绩单当扇子一路扇回了家。
打开门看到我哥穿着拖鞋站在柜子前面修剪花枝的时候我彻底慌了。
后来我一直觉得要是我拿自己在我哥转过来的那一刹那把成绩单藏到身后的手速去打飞机的话,应该能够爽翻。
我哥似有若无瞟了一眼我放到屁股后面那只手,转过头继续对着手里那两根早已脱水发硬的枯枝折腾:“洗手吃饭。”
我像只螃蟹一样朝厨房横向移动,尽管心里早就把掌心那张被手汗洇润的A4纸揉成了包子褶,但实际上手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感觉太奇怪了,你明知道眼前的齐晗在过往十几年把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连头发多久长长一寸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你也曾毫不顾忌在他面前暴露一切缺陷和恶意,甚至有意放大过自己的那些狰狞面目,可那份名叫喜欢的感情被自己亲口承认过后就会连带着以往在他面前从没有过的羞耻心一起顺着骨血野蛮滋生了,这羞耻作祟的时候不会让你觉得恼,但也不会让你觉得乐,它会迫使你在它出现的时候不由自主做出一些掩耳盗铃的事,宛如两个一丝/不挂坦诚相对的人之间被某一方强行隔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你知道其实什么也遮不住,偏偏就是矫情地想要掩盖自己那些早就被对方了如指掌的瑕疵。
这感觉不甜,但一定不苦。
是酸的。
在我满心被这感觉填充得酸不可耐,同时努力离那个可以逃离我哥的窄小过道还有最后一步的时候,他漫不经心的声音从这个两面墙相距不足十米的房间那头传到这头:“这次期末考得不错。”
走了那么多螃蟹步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我颓然叹了口气,认命地把手里的成绩单揉成一团朝地下抛去,顺势侧跨一步倒在那张我许久未曾临幸过的小床上,望着我哥的背影不甘心努嘴:“你怎么在家?”
齐晗手里忙活完,歪着头对柜子上的成果欣赏了两秒,才转身朝我走过来。
一直被他挡住的风景终于朝我露面了,透明的玻璃瓶身被擦得一尘不染,里面不同往常装着两指深的清水,此刻干燥雪亮的瓶子里孤零零插着两根交错的黄褐色枯枝,看起来像某种被赋予了极简主义色彩的香薰。
“今天结工资。”我哥拉着我右手把我拽起来,又被我软绵绵地扑了个满怀,声音带着笑意从我头顶传来,“想着你会放两天,就请了个假陪你。”
我挂在我哥身上不想动弹,嘟囔着问他怎么知道我今天出成绩的。
齐晗抱着我一步一步挪去厕所洗手:“我之前找成老师把你监护人电话换成我的了。”
得,还没吃饭,我已经被我哥突如其来塞给我的一口细腻心思给噎住了。
我实在不敢去细想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琐事是我不遇到就不知道而我哥老早已经照顾周全防患未然的。
他大概是在某一个晚上把自己当做了我,在脑海中按部就班预设了无数遍以齐野的身份生活以后所走的每一步将遇到的状况,才能把关于我的一切准备得事无巨细到这种地步。
我想我永远都猜不透齐晗到底有多爱我,多到能使这份爱足够让我自以为的每一个未知在他那里都是已知。
我对自己“猜不透”的无能置起气来,起身不再赖着我哥,自顾自拧开水龙头默默洗手。
齐晗怀里空了,他垂下手看着龙头嘴下汩汩流出的水柱,愣了片刻,低头轻声问我:“生哥的气了?”
我摇头不说话。
总不能矫情地告诉他我因为他太爱我而替他难过吧。
“是不是怪哥没提前告诉你。”他关了龙头,抽纸替我擦手,眼睛盯着我两只手背不看我,“哥怕说了又引你伤心一回,觉得没必要。要是不开心哥这样,以后都先跟你商量。”
这个世界上活得轻松惬意的大多是些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温柔的人刀尖永远对着自己。
只要我哥陪着我,我大概会一辈子这么蠢下去。
于是蠢货环着齐晗的腰,又钻到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