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吹(2)

作者:涂山妖怪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梁冯忿忿地捂住耳朵,埋怨道:“难听死了,什么艳歌都拿来唱了。”

她见我坐在台灯下捧书翻看,丝毫没有附和的意思,忍不住伸胳膊怼我一下:“欸,我和你说,幸好晚饭成陟哥总说话,堵了那野女人的嘴,不然她准要当众下我妈面子。”

我诧异地侧目望向他那边,正撞上他探究的眼神。他倒是脸皮厚,大大方方扬起下巴冲我们一笑,歪头对舅妈说了几句。

舅妈指着他回了些什么,他摇了摇头,再次转向我们这边,我立刻拿书隔绝他的视线,脸在书后窘迫地红了红。

心里正嘀咕着,手中的书突然被抽走,成陟胳膊撑在沙发靠背上,双手捧书打量封面一番,嘴中念到:“wu...什么he...?”

我一把夺回去纠正:“wuthering heights!”

成陟嘿嘿一笑:“你们上过大学的高材生就是不一样,认得的单词比我认识的词语还多。”

我懒得理他,啪啪随便翻了几页,书上的内容我是半分也读不进去,只记得上面那句"When I forgot you, I forgot myself."(当我忘了你,也就忘了我自己)

第2章 电影与电影票

成陟对梁冯说:“别在这里窝着看书了,我带你们去看电影。”

梁冯摇摇头:“最近没什么电影院开门了,而且上次看的还是个悲剧,我和表姐看过了,真是哭得人心肝疼。”

成陟倒来了兴趣:“讲什么的?”

梁冯想了想,歪着脑袋回答:“就一爱情悲剧,最后那个舞女卧轨自杀了。”

成陟刚想说点什么,舅妈突然对他说:“我给你把床铺好了,你赶紧去洗洗吧,明天不是还要回队里吗?”

成陟悻悻地随舅妈离开了客厅,小姨太太仍在留声机前晃着腰肢很是陶醉,梁冯烦躁地瞟了她一眼,小声说:

“那个野女人还指望能替我爸生个孩子,不然就算我爸死了,她也拿不到半分抚恤金,我看这么久了,她还没怀孕,怕是自己太不干净了才这样吧。”

这话说得过分而且很不吉利,我连忙推推她:“你也早去洗洗睡了吧,不是说明天想同我去医院吗?”

梁冯突然扭捏起来,娇嗔着锤了我一下,迈着小碎步上了楼。

我将书签夹进书里,并伸手将书放矮几上,小姨太太突然开口了:

“你看,那些军人多无耻,看上女人就像看上敌人一样,非要穷追不舍,最后呢,拼成个你死我活的。更要命的是,他们要是死了,我们还得拿自己的青春给他们陪葬。”

我听她疯言疯语的,也不想细听下去,起身准备上楼,她忽地声音收小:“可是这个世道,不找人傍身,要怎么活下去啊?”

我站在几级台阶之上,回望向下方的小姨太太。

她依旧半眯着眼,脚尖在地面晃动。修长的手臂顶端,那双涂着豆蔻的手在半空摇摆,似乎刚才的话不是她说的,而是不知哪个世界传来的声音。

*

他们离开的早上,舅妈天没亮就起来准备好了一切。

我穿一身蓝色布裙,挺直身子在门口,看那两个穿着精神的军官一人跨了一个布包,里头装满舅妈准备的小食。

这种搭配很是滑稽,靠在门廊的我不禁发笑。雨前风吹得人眼睁不开,只能半眯着望向他们。

成陟同舅妈和梁冯道别后,突然大步跨到我面前。

我被他惊得连连后退,站定后才见他从兜里掏出了两张票,笑容很是青涩:“昨天晚上我出去溜了一圈,发现还有一家电影院开着门呢,就给你和小冯妹妹买了两张,喜剧的,不用哭。”

我呆呆接过那两张票,上头印的墨迹浓郁粗糙,红色印章杂在其中颇有点刺眼。

成陟压低声音:“我本来还想问问你为什么随母姓来着,看来没时间了,等下次见面,你再告诉我吧。”

下次见面……这人不仅很能驳人话语,还很能乱下约定,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见?

我没答应也没摇头,只目送那两人骑着摩托离开了深巷。

风吹得手中票据直卷,我才发现其中一张下面还压了张白色纸条。我抽出字条,那笔划锋利有形,倒是一手好字。

我用手指撑平首尾两端,才看清了上面那句话:

[你穿绿色,肯定好看。]

这话就像他的笔迹一样张扬尖锐,一下子戳得人心脏砰砰直跳。

纸面突然出现了阴影,梁冯凑上来啧啧几声:“你可别上了成陟哥的当,他这人是一点也不靠谱的,撩过的姑娘比你们那层楼的病人还多。”

像是被她说中心事,我连忙把纸条揉成一团,语无伦次地说:“你,你还不进去打扮一下,马上就要见你的情哥哥了。”

见我窘迫,梁冯得意地扬起头,哼着松快的小曲儿进了门。

我摊开手,两张票和那团纸缩在掌心。

我毫不犹豫地将纸条扔向地面,而那两张票,则在我迟疑一番想起票价很贵后,逃过了被遗弃的命运。

他们走后不久,医院便忙碌起来。偶尔我听着收音机对局势的报道,不禁为长沙城内的安危捏把汗。

再后来,我换回那套蓝色衣服,从兜里掏出了两张皱巴巴的票,才想起电影的事,连忙去了那家电影院。走到门口才发现,影院不知何时关了门。

至于那部喜剧片,它的海报依旧贴在墙上,只是人像已经褪了色,笑容也变得滑稽苍凉。

*

八月的长沙城总是阴雨连绵,却不像往常那样让人发困,因为时时有炮火声吊起人们的心脏。

那声音还没有春节的鞭炮响,却足以让人彻夜失眠。

但最睡不着的还是舅母,偶尔我失眠在走廊来回踱步时,就会见到舅母独自坐在沙发上。她守着身旁的电话,黑灯瞎火坐到天明。

梁冯经常跑来我的卧室同我夜聊,她抟着被子问:“姐,你说我们这里会不会打起来啊?”

我拍拍她的背安慰说:“没事,不会的,舅舅同那些叔叔,会拼命守着我们的。”

梁冯仍然一脸担忧:“你别安慰我了,前几年的南京不就沦陷了吗,而且还……”

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及时将后话咽了下去,脑袋鹌鹑似地缩进被子里,闷声道:“对不起啊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摸着她的脑袋低声宽慰:“没关系的。”

那场惨案我并没有切身经历,在全面沦陷前,我便同母亲逃了出来。但后来,母亲因为带病赶路,在渡江时便去世了。

为了不拖累船上群众,我只能将她还没凉透的遗体沉进了浑浊的长江,只留下她的平安锁做念想。

这样的时代,就算背后已经伤痕累累,余生也从不停下鞭笞的手。

渡江后不久,我便收到了父亲死在城内的消息。

若不是有舅舅家扶持,我或许书没读完便精神崩溃了无生趣了。

不过还有个人我得感谢,要没有他,我连挹江门都没过,便会与母亲葬身在蜂拥逃亡的群众中。

可惜当时太过混乱,那人脸上全是泥土和血水,我不过勉强听清他的声音,一句谢谢还来不及说出口,便被人群挤入了一片混乱。

*

前方炮火声越来越清晰,城内的铺子开始陆续关门。除了少许米仓粮仓和医院这些生活必须处开放,其余的走在道上,那怕连着穿三条巷子,也不见得能见着开门的铺子。

我再次经过电影院时,海报已经不知所踪。或许是被哪家拿去糊了墙,又或许,只是被风吹去了不知名的角落,慢慢腐朽。

九月初,城里的宪兵突然活跃起来。

医院也多了许多外来的流亡人,那些伤痕累累的士兵百姓,带来了城外的烽烟。

很快,坏消息像九月的落叶般覆盖上大片土地,广播里刻意掩饰的定心丸已经无法安抚城内的恐惧,粮油米面店铺大多关了门,□□的几家也陆续插上了售罄的牌子。

原本该平静的夜晚,终于动荡起来。

我枕着枕头,耳旁不断响起宪兵的枪炮声。那些逃窜抢劫的人被击毙在街口,早上开门出去,还能看见收尸队的在抬尸体,地面留下大片干涸的血渍。

舅妈平日的举止似乎没什么变化,可人却肉眼可见地消瘦起来。梁冯眼下的乌青也越来越明显,我们当中最平静的竟是小姨太太。

医院伤患开始爆满,加急的床位从楼梯口排到了尽头,还不断有从战壕抬来的士兵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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