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血出卖了她的伤,可她的眉眼依旧坚毅,手依旧很稳。
吴千秋的动作咄咄逼人,可阮卿闻在看见她腹部那团氤氲血渍之后,就放弃了强攻。
“——你不要命了?!”他不可置信。
一记横扫,接着斜劈,她眸子里不带片刻犹豫。
“吴千秋!你真要我们中的一个死在这里吗?!”
吴千秋不说话。
她的手没有停下过哪怕一瞬。
台下阮重笙立刻皱眉,“……不对。”
吴千秋绝不是这么冒进的人!
那把通体赤红的大刀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灵魂,随主人的心意,爆发出来巨大的灵气,逼阮卿闻节节败退,直接划破了六处衣裳!
她说:“上了擂台,就别心软!”
“……是你逼我的。”
灵力瞬间爆发。
那一句话点燃了阮卿闻的某条神经,他终于不再只是防守,而那短暂的只有瞬息的爆发,却将方才尚且虎虎生威的吴千秋震到了擂台边缘!
吴千秋堪堪踩在了擂台边缘。可是她仍然不放弃,将手中稚狠狠向阮卿闻掷去!
阮卿闻冷着脸轻而易举拦下拙劣一击,同时回赠了一掌。
吴千秋结结实实接下来,踉跄着倒退十余步,接着笑了。
她生得本来就好,这副皮相一改往日明媚,就这样静静地笑了一瞬间。
——下一刻,跌倒在地。
血雾喷发。
“吴三姐!”
“三姑娘!”
“卿闻!”
场面立刻大乱。
人仰马翻里,阮重笙立刻冲上擂台,扶起吴千秋,神色慌张:“三姐?三姐?”
“我没事。”她脸上血色已经褪了个干净,可人依旧十分镇静,挣扎着扬声道:“阮二公子,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杀了我,要么,退婚!”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阮七叔起身看着台上二人,几度欲斥,最终不过重重长叹,跌回座椅。
阮重笙亦转头道:“若二公子执意选择前者,就先过了我这个替擂吧。”
他这话已经毫不掩饰自己护定了吴千秋的意思。
阮老爷子突然睁开眼,“胡闹!”
阮重笙道:“老爷子,三姐于我是至交好友,我不能不管!”
哪怕这是他不该管的事。
他做不到冷漠。
一片唏嘘感叹中,一把剑,掷地有声。
“……好,如你所愿。”
对面的二公子侧首看来,眼中一片冷冽。
吴千秋的伤看着吓人,阮重笙细细查探后说:“幸好只是灵力损耗重了些,外伤不太严重。”
她自己看了眼身上伤,与他道:“无碍。”
阮重笙坐在床头,姐弟两人相顾无言。
……吴千秋压低声音先开口:“你来替我出什么头?”
阮重笙反问:“三姐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就自己来了阮家,又是什么意思?”
吴千秋哑然,端看他半晌,竟是笑了:“似乎长高了些。”阮重笙观她神色恍惚,不知是否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阮重笙看着她半合着的眼睛,声音放缓:“三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千秋睁开眼打量他,飘忽道:“你最好不知道。”
“与我有关?”
阮重笙心里衡量一番,再看她神色就觉得有异,诧异:“当真与我有关?三姐,究竟是怎么了?”
“……别多想,只是他言行有些在过了,我终究不乐意忍他一辈子。”
阮重笙哪里相信:“三姐!”
吴千秋靠在床头,沉默了很久,张嘴说要喝水。而杯子攥在手里的时候,她又握在手里几度旋转,嘴唇都没贴上去。
阮重笙明白她这是想说什么。果然,吴千秋开口:“其实也只是一点关系而已。阿笙,你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吗?”
吴千秋神色庄重,不似随口一问,阮重笙正襟危坐起来,认真回想:“当年我师父捡到我的时候,拿着一奇怪的乐器……”他将当年记得的事情如实告诉了她。
吴千秋道:“果然。”她翻身起来,全然不顾身上剧痛,握住阮重笙手腕,神色庄重:“阿笙,你知不知道,你口中那个’阮笙‘其实是云天都的东西?”
阮重笙顿时微怔,“……什么意思?”他模糊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一个乐器……能说明什么?
“阮笙落到了灵州手里。”
吴千秋将她所知一一讲述出来,神色相当凝重:“我听阮卿闻的意思,是有人经木摇露的手,刻意交付给邀夫人的。”
阮重笙脸色顿时就变了。阮笙是裴回铮的贴身物件,他清楚裴回铮多宝贝这个东西,为什么会落到灵州手上!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几乎就要坐不住。刚要起身,吴千秋拽住他衣角,“阿笙,你冷静些!你仔细想想,上次联系到裴三叔是什么时候?”
……那次听了厉重月的话,去询问画像。
阮重笙惊觉,竟然……已经过去了月余。
他心头震颤,脸色也难看起来。
吴千秋道:“你先坐下,我陪你一起想。”
可惜对坐良久,一无所获。
“你再想想,有什么线能牵上灵州?”
“我和灵州唯一的关系就是骄儿林里有些不愉快。然后……”他沉吟:“贺摇花?”
“我听闻在贺摇花私自离开时天府之前,与灵州那头就有些纠纷。”吴千秋说。
“这个我不大清楚。三姐你应该知道,旁人都说我和他走得近,于是他出事了,我就难免被叫过去问话,那时候见着了他。”
“……那我先问你另一个问题。”吴千秋盯着他,眼睛也不眨一下,“你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吗?”
阮重笙:“……知道。”
他本有一千个说法,却在此时编不出一句谎话。因为他现在终于明白,邀明月和青衣君的渊源到底是遮掩不过去的。何况他打心眼里就不愿意骗吴千秋。
吴千秋哪里看不出来,长叹:“他说的没错……你果然知道。”
阮重笙惊讶。随即垂头不语。
他是信得过吴千秋的,只是他那个爹已经够不可言说,而生母……落潇潇说的话根本不可考,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况且,吴千秋也从不多问。
吴千秋叹息:“那恐怕整个阮家都知道你的生母是谁。”
阮重笙疑惑:“三姐……?”
“我的事你不必多问了。”吴千秋裹紧衣服,拍拍他手背,“阿笙,我由衷担心你。若天九荒的人知道你和莳花夫人的关系,那就不是能敷衍了事的了。”
阮重笙刹那瞪大眼睛:“我母亲不是……凡女奈奈吗?”
阮家给他备的屋子离吴千秋住处颇远,隔壁便是阮卿时旧居。
他停在庭前,脚下摩擦着枯枝,久久无言。
旧年风光无限的时公子早已身陨,喧盈已去,唯留空室,只衬得人去楼空,唏嘘悲凉。
云天都。
青衣君。
还有那个让易见难心甘情愿做了一生走狗的女人——莳花夫人。
他一个踉跄。
“……奈奈确实有过一个孩子,但那个孩子并不是青衣君的血脉。”
吴千秋的声音在耳畔飘忽:“青衣君……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女人。”
他现在格外迷茫。
奈奈,莳花夫人,青衣君。三个名字在脑子里轰隆炸开,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青衣君只有一个女人。”
“你是莳花夫人的孩子。”
……落潇潇为什么骗他?落潇潇……落潇潇有什么理由骗他?
不……吴千秋说的就是真相吗?
他慢慢蹲在地上,水潭里倒映出一张惨白的脸。他身形晃了晃。
谁在说谎?还是两边都不是事实?
他下意识就想去找晋重华倾诉,手中凭空出现了一道空符纸,他正欲写字,夜风一吹,忽然一个激灵。
他僵住了。
阮重笙站起来,环顾四周,心里想,我是什么人,我在做什么?
他现在身在阮家,是阮家名义上的少爷。刚刚为了“未来嫂嫂”出头,现在又被告知自己是阮家养子青衣君和他最厌恶的云天都的魔女的孩子。——还有什么?
将这一年来的种种一点点掰开揉碎,阮重笙发现了几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他一个孩子,孤身在凡界流浪八年,期间好几次死里逃生,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