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捣鼓,顾鸳坐着不动的人都觉得好累,只看到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忙不停,还有个表情严肃,认真监工的女主子这指指那瞅瞅,俨然当做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对待。
顾鸳心想娘亲开心就好。
临出发了,唐氏又拉住顾鸳反复叮嘱:“就是做得不好也不能露怯,把字写好看点,还能多捞些好感。”
顾鸳幼时上过女学,识字读书不在话下,但论作诗,她真的只能算是勉强应付。
而且,经历的事多了,又死得那么猝然,顾鸳的认知和性情也在发生改变。
像诗词歌赋这种附庸风雅的喜好,也只有锦上添花时才显得更妙,她如今连锦都没有,又何需添那些多余的花。
到了山庄,一路有婢女引领,顾鸳来到一个很大的花厅。
里头已经坐了不少女子,有一些眼熟的面孔,之前在桃园碰到过,眼神对上了,顾鸳就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但不会凑近。
最终顾鸳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刚坐下,就有婢女递来纸笔。
这是刚来就要进入主题,直接作诗了。
然而下一刻,顾鸳就被不知从哪里跳过来的冒失女挤到了一边,手肘蹭到角落的盆景,身前的小方桌也不再属于她,被宽脸塌鼻的女子抢占。
“我作诗慢,可能要多花些时间,不如你先等等,或者换个位子。”
抢座抢得这么心安理得,顾鸳也是生平仅见了。
婢女见此意外也是愣了下,随即对顾鸳道:“这位小姐随我来,另一个花厅还有位子。”
“多谢!”
顾鸳脸上看不出恼意,依旧带着浅笑,然而起身时虚晃了一下,突地倒向桌那边,手臂也在桌面上扫了一下,女子刚铺好的笺纸就这么飘下了桌。
“呃,不好意思,我体虚,没站稳,你这么好看,可不能生气,我这就给你捡起来。”
顾鸳说着赶紧弯腰捡纸,一脸郑重地放回桌面上,接着便转身对看呆了的婢女道:“麻烦带路。”
“好,好的,这边走。”
同样呆了的女子眼睁睁看着消失在转角的曼妙背影,好半天才回过神,将折皱的素笺摊开捊顺,就见两道清晰的长印划破纸面,尤为碍眼。
女子那张本就不太好看的脸,顿时沉得比锅底还要黑。
换了个地方,顾鸳找了个不太起眼的位子,刚一坐下,身后有人拍自己。
顾鸳回后一看,是顾南湘。
“好一阵不见,你这一身倒更清雅了。”
换了个风格,就像是换了个人,但同样很美。
虽然不大想承认,但又不得不说,顾鸳这张脸是很多女人都想要的,顾南湘也不例外。
即便顾鸳不是尖酸刻薄的人,顾南湘对她依然有所戒备。
她们年岁相仿,都到了说亲的年龄,祖父对这位堂孙女又太过关注,即便因为顾鸳被公主送出了宫而有所冷落,但在顾南湘心里已经扎了一根刺,很难拔除。
“这样的日子,合该清雅点。”
顾鸳隐约察觉得到顾南湘对她微妙的情绪,看似亲近却又有些抵触,于是保持着距离,不套近乎,只是客气地回了句。
“浓妆淡抹总相宜,说的就是鸳妹妹。”
顾鸳听这话都觉得言不由衷,顾南湘能说出来也是难为自己了。
不过,顾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她好像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么一张面皮了。
“南湘姐姐过誉了。”
这种无意义的你来我往式的对话,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结束,顾鸳只能少说,以免又被顾南湘带出话题。
顾南湘也意识到再说下去确实太假,收敛了心思,缓缓坐到顾鸳身旁的位子,将纸平铺到桌面上,拿过镇纸压住,提起了毛,沾了沾墨,在纸面碰了个小黑点,又挪开。
脑子有货,她也不敢轻易落笔。
长宁郡主定的规则,每人只给一张纸,坏了破了,或是写得不好,修修改改,责任自己承担,而纸面的清洁也将作为审阅的重要指标。
不只是顾南湘,所有看重这次比赛的女子下笔都很慎重,顾鸳这种没想过要赢的人反而更加放得开。
不过她才学有限,就算放得开也做不出惊艳绝俗的大作。
提笔。
一行行的写。
收笔。
交卷。
收卷的几个婢女都是长宁郡主的亲信,一张张做上记号,整齐叠好,双手捧着送往主楼那边。
穿过回廊时,一名身形壮硕的男子忽然迎面跑了过来,为首的婢女躲闪不及,身子一晃,手里捧着的一沓笺纸悉数掉落。
肖瑭见状连忙弯下腰去捡,嘴里还在不停说着抱歉,人却是背对婢女,体型如山般挡住了后头人的视野。
纸飞得到处都是,光是捡也颇费时间,肖瑭个高腿长动作快,又是满怀歉意,几乎都是他在奔来跑去,看得婢女倒是过意不去了。
“肖侍卫,你还有别的事要忙,就不耽搁你了,我们自己来就行了。”
肖瑭跟着长乐王来山庄,也算是半个客人,婢女哪好意思使唤他。
不过说这话的工夫,肖瑭已经将笺纸全都捡起,整整齐齐摞好交还给婢女,人虽然糙了一点,礼仪却是极好的。
“你数数看,有没有落下的?”
交给主子的重要物件,婢女自然不能马虎,仔仔细细来回数了两遍,才对肖瑭笑了笑:“有劳肖侍卫了。”
“应该的。”
肖瑭笑出一口白牙,让开身子,目送婢女离开。
待到四下无人,肖瑭嘴角很快拉平,寻了个僻静的角落,从宽大的袖口里拿出了一张叠了又叠的笺纸,将其展开铺平。
纸面右下角赫然写着顾鸳的名讳,是肖瑭熟悉的字迹,错不了。
这字娟秀小巧,实在没什么风骨,将将而已,也很好模仿,他很小就会仿写她的字迹了。
一如写字的人,美是美,娇是娇,就是不成气候,不愠不火,还需要更多的锤炼才行。
而他是她的福星,做好事不留名,这辈子她唤他爹都是应该的。
这么一想,肖瑭顿时觉得自己肩上的重担格外大,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主意。
他捏着手里薄薄的纸,一片片地几下撕碎,然后揉捏成团,路过假山旁的枯井时,甩手扔了进去。
与此同时,不搀和诗会的男客们正在阁楼里品茶。
燕裕领着奚珣到三楼的雅间,这里景致最好,能够看到女客们在外面嬉笑逗乐的场景,也是燕裕闲暇时最喜欢来的地方。
这次长宁郡主换了方式,先将这些诗作挂在一楼大厅里供王公子弟赏读,大致评出个优劣,他们几个评审再进行批注。
而这些贵公子似乎也很乐意接受这种方式,他们将来的妻子很有可能就出自这些作诗的世家女里面,提前了解,也好有个初步的印象,才情出众的女子重点关注。
娶妻当娶贤,但若能红袖添香伴夜读,岂不更有一种素手执笔,耳语呢喃的情趣。
何况,妻子颇负才名,对夫家而言也是一桩锦上添花的美谈。
没有人不想要更好的,尤其这些眼高于顶的勋贵子弟,自命清高,又怎么可能在选择未来伴侣上将就。
哪怕嘴上不说,身体表现得却很诚实,一个个有意无意扫过诗笺角落的署名,寻找听到次数较多的,在京中颇有贤名的名门淑媛。
云乐县主的诗作前聚集的人最多,交头接耳,高谈阔论,品论得头头是道。
连在楼上包厢的奚珣都能隐隐听到那些浮夸的吹捧,不由皱起了眉头。
燕裕看他皱眉似乎不快,不由笑得别有深意:“表哥要不要也下去看看,说不定还有挑出一两首心仪的诗作呢!”
说是诗会,对于适龄未婚男女而言,又何尝不是增进了解的一个极妥当的途径。
燕裕受母所托,心里没少惦记,可表哥这样的人物,还真不是他努力就能说动的。
这位要是真的想了,只需招招手指,即便简素媛那类的顶级名媛都得春心大动,恨嫁心切。
对了,简国公夫人确实找过母亲,想托她探探表哥的口风,可母亲又能探出什么,便是他这个跟表哥同睡过一张床的亲亲表弟都很难套出表哥的真心话。
更何况,燕裕实在不觉得成亲有什么好,母亲已经很念叨了,再多个女人在他耳边神神叨叨,那是别想有一天安宁日子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