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阿尔封索正看着他。”
“叫‘他’来见我——注意不要引人瞩目。”
“‘他’已经来了,老爷,现在自称是热内先生的助手,混在仆从中间。”说着,他看了热内一眼。
热内慎重地点点头:“没有人注意他,阁下。”
“很好,”弗兰克闭上眼睛,显得比较吃力地说道,“让他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奥马尔和热内退了出去,过不多久,一个仆从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黑黄的头发,两眼低垂,但当他注视你的时候,毫无疑问,他能敏锐地洞察你任何细微的心思。他走进书房,沉默地向弗兰克鞠了个躬。
弗兰克微微颔首致意:“你为我做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在手枪上动了手脚——你做了一次不体面的陪证人,阁下,却有幸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这甚至不能报答老公爵对我的恩情的万分之一,大人。”
弗兰克又点了点头道:“我应该称呼你……”
“我叫阿尔培,大人。”
“阿尔培先生,”弗兰克微微一笑,“在我看来查尔斯爵士开枪的动机决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单纯。”
“您的洞察力令人钦佩,大人。”阿尔培道,“这件事的背后有一只真正的黑手,是他指使,或者说诱使一个嫉妒的年轻人差点成为一个可耻的谋杀犯。”
“一只黑手……”弗兰克沉吟片刻,脸色越发显得阴沉起来,“我看,这只黑手来自巴黎吧!”
“是的,它来自一位显贵,我正巧跟他们有些来往,所以我化身‘阿尔培’暗中保护大人来此。”
“同时你也挽救了查尔斯的部分名誉。”弗兰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我同查尔斯爵士素有来往,大人。”阿尔培不卑不亢地回答。
“您是个坦率而忠诚的朋友。”弗兰克赞道。
阿尔培闻言,古铜色的脸上反而显出一丝羞赧。
“能告诉我,今后该提防来自巴黎的哪一位显贵吗?”他自嘲道,“虽然我该提防的先生们实在太多了。”
“波伯士,”阿尔培轻轻说道,“法兰西未来的国王。”
闪电一瞬间将书房照得雪亮,一道霹雳响得既近又深沉,大雨像瀑布在倾泻。房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半晌,弗兰克幽幽地问道:
“凯瑟琳,我是说,公爵夫人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据我所知,没有。”阿尔培道。
“没有?”
“是的,大人,没有。”
“谢谢你,先生。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阿尔培又鞠了一躬,他没有看到弗兰克长长地舒了口气的神情。当他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他问:“大人,关于查尔斯先生……”
“放心吧,阿尔培先生。”公爵道,“他虽然是我的敌人,但我也没有忘记他是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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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肆虐了将近一天一夜。第二天清晨时分,渐渐云收雨止。整个庄园都静悄悄的,一切都还在凌晨的宁静空气中沉睡,仆人房间的窗户上垂着窗帘,小鸟在开满白花的果树上啁啾,树枝像白色花环般垂在院子一边的围墙上,关在马厩中的马不时地跺几下蹄子。但庄园的大门敞开着,外面停着一辆驿车,马已经套好,车夫坐在赶车的座位上。奥马尔走到他跟前,告诉他先生们马上就到,他点点头。然后奥马尔走回客房门口,不一会儿,几位先生出来了。领头的是阿尔封索,他后面跟着查尔斯爵士和阿尔培,奥马尔走在查尔斯身边。
奥马尔和阿尔封索将查尔斯推上马车,阿尔培也跟着上去了。
“你们走吧。”奥马尔对后者说。
“等一下,”查尔斯凑到窗口说,“让我见见凯瑟琳。”
“您这个要求不合理,”奥马尔冷冷道,“再见吧,先生。”
“让我见见他,否则我不会走!”查尔斯紧紧拽住奥马尔的手臂。
“这我无能为力,阁下,夫人不会见你的。”
“你在撒谎!她不会不见我,”查尔斯叫道,“她知道我为何而来,虽然我没有达成愿望,但她会感激我!”
“您过于自信了,先生。”奥马尔道,“夫人不会见你的,不过她有一封信要我交给你。”奥马尔拿出信。
“看在上帝的分上,”查尔斯一把扯过信纸,“你为什么不早点交给我!”
奥马尔趁他看信的时候,对车夫做了个出发的手势。马车驶走了。
马车上,查尔斯呆呆地看着凯瑟琳的信笺,淡蓝色的信纸上甚至还散发出一阵优雅的玫瑰花的香味,那是凯瑟琳的味道。
查尔斯傻愣愣地看着那张信纸半天,两行清泪从脸颊上渐渐滑落。
“亲爱的查尔斯:
我称你为亲爱的,因为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称呼你了。你来到凡诺蒙庄园,带来的不是亲切的祝福,而是卑鄙的谋杀,你使你家族高贵的姓氏蒙受羞辱,也使我蒙受耻辱。
啊,表哥,你曾经是我最敬仰的人,你热情、率直、诚实、正直,你拥有一切日尔曼民族的优秀美德,而如今这些美德都到哪里去了呢?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而对于一个卑鄙的凶手、一个无耻的刺客,波林顿公爵也给予了你最大的宽容。
愿上帝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凯瑟琳·旁多瓦·波林顿公爵夫人”
“凯瑟琳,我的凯瑟琳……”查尔斯紧握着揉成一团的信纸无声地痛哭起来。他的眼泪濡湿了信纸,将浅蓝色的信纸染成一朵朵绝望的蓝色花朵,仿佛吮吸他的痛苦似的,它们一瞬间开满了整个世界。
第九章 波伯士的阴谋
凡尔赛是一个演出王室家庭戏剧的巨大剧院。这话包含了很多真理,因为除了狗、托钵僧和最近出过天花脸上留有麻点的人以外,任何人都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入宫堡,只要他们有一顶帽子和一把剑。有的人从来没有佩过剑,他们在大门口租一把,也可以装模作样地混进宫来。甚至连妓女都可以进来,只要她们不在那里拉客做生意。可是,能进入深宫内室的却只有身份显赫的人。
凡尔赛宫是一座U字型的平顶建筑,阳光映照在它无数扇窗户上,就像千百颗钻石在闪耀,构成了它自己的广阔空间。
在明镜大厅,王储波伯士正在等待一位特殊的客人。现年二十八岁的大王子波伯士是一个引人瞩目的年轻人,那些迷惑于他的外表的贵小姐们把他称作“法国阿波罗”:他长了一张希腊人的脸,轮廓非常完美。笔直、古典的鼻子,希腊式的嘴和下巴,在法国人中很少有他这样接近古代典范的脸。他又大又蓝的眼睛上长着褐色的睫毛,高高的前额洁白如象牙,有几绺褐色的头发随意地披挂下来。但是这样一位英俊的青年给人并不是温柔、顺从、敏感甚至恬静的印象,尽管他现在静静地坐在那里,可是,他的鼻孔、他的嘴、他的额头,都有一种什么东西在显示他内心的躁动不安,那冷漠无情的瞳孔里燃烧着一种危险的渴望。
“殿下,查尔斯爵士请求觐见。”侍从进来禀告。
终于来了,波伯士心中暗道。“叫他进来。”
查尔斯走进大厅的时候,波伯士正转过身去,看着花园中的“瑞士人湖”和“百级梯”花坛,这花坛通向栽种着一千两百株桔树的桔园。
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查尔斯觉得弥漫在波伯士王子周围的气氛压抑地叫他透不过气来。
波伯士终于转过身来,他一扫刚才阴郁的躁动,眼中洋溢着温情的笑容,衬着他希腊式的英俊容貌,显得神采飞扬。
“请您过来,我亲爱的查尔斯,请过来。我要责怪你,你去了这么长时间才想到回来看看心急如焚的波伯士,您真是太可恶了。”
“让您担心了,殿下。”
“您一路上可顺利?”
“烦劳殿下动问,我一路通行无阻。”
“很好很好,”波伯士沉着地笑道,“那么,‘一切’都顺利吗?”
查尔斯垂着头,默不作声。“……”
“爵士?”波伯士略显不耐地逼问。
在他锐利的目光审视下,查尔斯觉得自己浑身发颤。半晌,他咬咬牙,轻轻道:“关于这件事,我很抱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