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伦瑞克公爵(注:普鲁士军队统率)已经抵达巴黎。要是这样,我们很快就可以获得自由了。”路易天天念着这句话。目前这成了他唯一的指望。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曾经和人民有过接触的弗兰克(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和一些渔夫混在一起)不抱乐观态度来欺骗自己。
这一天,在他们的窗口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路易听到他们在叫喊:“路易.加佩到窗口来。路易,过来看看我们给你带来了什么。”
弗兰克走到窗口一看,立刻叫路易离开。
但是他说得太晚了,路易已经看见了——他看见矛尖上挑着他最忠诚、最亲爱的朋友李昂古尔公爵的头颅。
那一瞬间,路易知道:只要他活着,他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景象。那张以前曾是清雅宜人的脸,现在凝固了,惊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苍白的皮肤上是触目惊心的、使人恐怖的鲜血。
第五十九章 国王之死
路易觉得自己正在逐渐失去知觉,他乐于逃进那个无意识的世界,哪怕暂时也好。
“我憎恨他们,那些外面的野蛮人!”路易咆哮道。那个态度一向温柔的路易对他们的憎恨一下子爆发了。这是他忘记悲痛的唯一方法。
“听呀,听呀——”路易愤怒地敲打着铁窗上的栅栏,“他们怎么能够这样做?他们怎么能这样!”
“这些人、这些杀害他们的人中间,难道没有一个曾经得到过他的恩惠吗?难道没有一个接受过他的帮助吗?”他哭道,“我的李昂古尔,他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他甚至从来没有大声呵斥过谁……他只是回到我的身边,来安慰我、保护我,来分担我的不幸,因而得到这样的结局……”
弗兰克默默无言地注视着窗外,此刻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凯瑟琳没有看到这可怕的一幕。但他知道这个愿望是多么“奢侈”,因为凯瑟琳和王后的囚室和他们一墙之隔。
在凯瑟琳的囚室中,王后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后晕阕过去了。
“陛下,陛下!”凯瑟琳想把她搬到床上去,但她的力气太小了。她的手触到王后的裙摆,突然发现手上一片殷红。
“呀——”凯瑟琳尖叫起来,“来人呀,救命呀——王后——”
“王后怎么了?安托瓦纳特怎么了?”路易跳到门口,他听到了凯瑟琳的叫喊声。
“王后……流产了……”凯瑟琳哭喊道,“快叫医生呀,快来人呀——”
王后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痛过一声。
“不,安托瓦纳特——安托瓦纳特——”路易徒劳地敲打着铁门,用手摇、用脚踢、用牙咬、用全身去撞击,情绪的激烈、力量之大,连弗兰克都拉他不住。
王后那边没了声息。
“让我看看她——让我看看我们的孩子……”他这样哭喊着,直到耗尽最后一分力气,颓然跌坐在地上。
然后他笑了,是那种叫人不寒而栗的笑。
“也好,也好……死了吧,就什么也不用看到了,这个世界不值得你来留恋,我的孩子,还是回天上的父身边,迟早我们也会团圆到一起的……”
他以一种很古怪的方式看着弗兰克。
“陛下?”弗兰克道,“您怎么了?”
“我还是您的陛下吗,公爵?”
“当然……您怎么了?”
“您还服从我的命令吗?”
“当然。”
“那好,”路易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道,“我现在命令你,立刻杀死我!”
“什么?”弗兰克跳了起来。
“杀了我吧,弗兰克。”路易看着他,“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忍受这样的屈辱和痛苦!每天都有我的朋友被杀害,我每天都必须遭受失去挚友的痛苦。”
“这些人,他们乐于看到我痛苦,他们以此为乐……为了看到我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国王和常人一样撕心裂肺,他们还会杀死更多人……他们想看到我发疯……想看到我跪地哀求,恳求这些暴民放我一条生路……”
“杀了我吧,弗兰克。”路易捧着他的脸,“我死在你的手里,至少还算得上幸福……”
窗外又传来一阵行刑鼓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沉默和照例的欢呼。
“听呀……有一个我们的朋友被杀害了,是谁?”路易道,“我不想知道是谁……”
突然,他的声音高亢起来了:“旁多瓦公爵,你打算抗命吗?你希望我毫无尊严地死在这群野蛮人手中吗?”
他把弗兰克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命令道:“现在,立刻杀了我!”
弗兰克的手在路易的引领下,掐住了他的脖子。一念之间,回忆起过去的种
种。当初自己为了洗脱罪名冒险来到凡尔赛,是他帮助他揭露了波波士的阴谋;在凯瑟琳病体初愈时,又是他亲自把凯瑟琳送回了凡诺蒙……尽管他们的关系错综复杂,又有过不愉快,但是路易待他始终如亲人般热忱。弗兰克的眼睛湿润了。
他回忆起国王登基的那个时候,千百万的市民聚集在路易十五广场上欢呼,甚至把路易十六和法兰西历史上最伟大的国王路易十四相提并论。在万民的拥戴声中,新国王路易意气风发,发誓要为国家人民鞠躬尽瘁。
在当时,何曾料到会有现在的结局——这样悲惨的结局。
弗兰克的手头紧了紧,小路易的手脚不自觉的痉挛起来,眼睛向上翻起,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只要再一会儿……只要再一会儿,”弗兰克心想,“路易就解脱了,国王就死了……”
“啊,我在作些什么呀!”他突然松开手,路易滑到了地上。弗兰克看到这情景,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样,“啊啊”大叫起来,跳起来用头狠狠撞了几下墙,“我在杀害国王,我也成了刽子手了……我和那些暴民有什么两样……”
“不伦瑞克不是已经到巴黎了吗?”弗兰克喃喃自语道,“也许明天国王就有救了,而我今天却掐死了他,让那些暴民称心如意了……”
“笨蛋……弗兰克,”路易咳嗽着说道,“为什么要松手,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你该杀了我呀!”
“听着,陛下,”弗兰克跪在他身边道,“再忍耐一会吧,巴黎的暴动周边国家不会袖手旁观的,很多贵族已经逃离了法国,国外的援兵很快就会到来的。”
“没有希望了……”路易道,“没有希望了,即使援兵到来,我们也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牢门“哐”的一声打开了。几个公社社员走进房内。
路易在弗兰克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路易.加佩,你以叛国罪被判处死刑!”那个公社社员道,“说出你最后的要求。”
“让我见见安托瓦纳特。”路易道。
“玛丽.安托瓦那特因为流产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么她没事吗?”
“我不知道!”公社社员态度生硬地回答,好像和前国王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的、都是耻辱的。
“路易.加佩,现在马上跟我们走吧!”
弗兰克闻言,默默而坚决地挡在国王的前面,路易了解他,知道他打算殊死一搏。
路易现在反而镇定了。他挽住弗兰克的手道:
“这种事有时是会发生的,一位国王要为他的祖先所做的坏事受到惩罚。如果有一天,你能活着走出这座监狱,请您转告法国人民:我死得清白,我并没有犯强加在我头上的种种罪名。我宽恕捏造罪名、置我于死地的那些人,我并且祈祷:愿法兰西不要落上我的血痕。”
说完,他镇静地换上一件棕色的外套和白色背心,他的头发上稍稍扑了点粉。然后他柔和而坚定地看了弗兰克一眼,那眼里充满了留恋。
路易被带走了。
弗兰克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
突然,他听到窗外传来一阵隆隆的鼓声;他听到了人们的喊叫。
哨兵在他的窗下喊:“共和国万岁!”
弗兰克知道,路易死了。他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让哽咽逸出自己的喉咙。他此刻深深懊悔,为什么当时没有狠狠心杀死路易,至少那是他选择的方式——不必像现在这样毫无尊严的死在一群看热闹的暴民面前。
弗兰克知道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此时此刻他只担心一墙之隔的凯瑟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