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幕僚一直没有言语,似乎有话要说,但几次欲言又止,直到商议完了要事,晏随遣散了众人,唯独喊住了他。
“张晋,你先留下。”
这是年轻主子发现了他的异常,在给他敲警钟了,可张晋觉得那样好的机会,错过了不会再有,于是咬了咬牙,终是开口道来。
“属下以为,锦乡侯派其嫡女前来表示结盟之心,已经足见诚意。”
晏随面上没什么异色,心里却是在冷笑:“那你说说,他有什么诚意?”
张晋鼓起勇气道:“世人都知锦乡侯世子刺伤太子,并导致太子后来不愈而亡,是乃不可赦的大罪,便是借那蹊跷的大火侥幸逃过一死,可终其一生都只能隐姓埋名,蹉跎度日了。锦乡侯只有这么一个嫡子,嫡子前程尽毁,他让嫡女来到衮州,就说明了他的态度,嫡女若是嫁入晏家,他们也愿向晏家俯首称臣。”
想法是好的,也确实在为晏王府打算,可晏随听后就是觉得可笑,那面上露出的一抹笑,也让张晋尤为惴惴不安。
“那你再想想,锦乡侯连自己唯一的嫡子都能忍心弃了,若是哪天他这个嫡女也出了事,或者他自己有别的想法了,你以为他又会怎么做呢?”
张晋哑口:“这---”
晏随眸光陡然变利,眼射寒星:“那我告诉你,嫡子可以再有,女儿更是不愁,等到大业成了,要什么没有,那锦乡侯又不是年逾古稀,还能带兵打仗,你以为他将来不会再生出一个嫡子?”
沽名钓誉的男人多了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可弃,那都是尚在蛰伏时期,需要积蓄力量时摆在表面上的伪装。
晏随看别人未必很准,但看锦乡侯,绝不是个安于现状的清臣,皇帝一倒,尚京就被他把持住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张晋犹在挣扎:“可他师出无名,晏家祖上有开国之功,他刘家得此江山,也是晏家先祖让出来的,朝堂上无人敢提起,但都心知肚明,晏王成事,才是正道,民心所向。”
晏随:“朝堂上无人不知,难道锦乡侯不知道?借我晏家东风壮大自己,等到万事俱备,再把晏家一脚踢开,你觉得可行?”
“这---”
晏随摆手,不愿再谈:“你确实想为我分忧,但理念已经与我不同,俸禄就给你算到这月底,再多加一个月,你可自行另谋高就,但不可投靠锦乡侯,他连亲子都能弃,更不说一个毫无干系的外人。还有,你知我行事,自己好自为之,我不想以你的亲眷要挟,但你自己也要明白。”
“属下这一去,就是回乡隐居,绝不会坏了世子的大事。”
张晋其实已有悔意,有心想补救,但晏随向来一言九鼎,话说出口就很难转圜。
他后悔是后悔,可更不想在晏随面前堕了最后一点谋臣的风骨,最终向晏随伏下了身子,作最后一拜,道过最后的话别,便转身步履蹒跚离开。
晏随撩了撩衣袍下摆,站起了身,步出会议厅转脚往后屋的书房走去。
一晃就是数日,不知她此时在做什么,有没有想到过他,一天又会想几次,一次又是多久呢,有没有一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六日不见,又是过了多少个春秋呢。
坐到了书桌前的晏世子铺开了信纸,执笔想要写点什么,千言万语梗在了喉头之间,说不出来,也写不出,这样多愁善感的自己,仿佛女子那般,他自己都有点瞧不起自己。
梦里的她为了小白脸跋山涉水,九死一生,若他有个好歹,她会不会也是那样牵肠挂肚,雍城和衮州不过几日的路程,比她千里迢迢从南到北,可要轻松了不少。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老父亲说他魔怔了,他也确实魔怔了,她又有什么好的呢。
仔细想想,她也确实没什么特别好的,还轴脾气,没个好脸色,可他就爱那样的她,一颦一笑,都是他欢喜的样子。
想得久了,墨汁滴到了纸上,晕开了黑糊糊的一块,再写就不美观了,不能让她看见。
晏世子把纸揉碎,随手一抛就落入到了桌脚的篓子里。
再提笔,刷刷地几下,一钩一划,仿佛力透纸背,又分外洒脱。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吐血也要更出来
第46章 情意
衮州一座宅院里,换了新的主人后, 重新布置一新, 座椅摆件都是挑贵的来,只因新主人品位高雅, 用不惯粗糙廉价的物品,东西都是扔了或者卖了, 里里外外全部换过,连那外墙的漆也粉刷一新, 装点得就像没有住过的新宅子。
冯莲一路走进来, 还算满意, 住了好些日的驿站,夜里时时惊醒, 就没睡过一个好觉,眼皮底下都发青了, 不多抹点粉, 她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进到主屋, 丫鬟们已经将香茶奉上, 冯莲喝了一口,就有亲信大丫鬟明燕快步走进了屋, 望着她显然有话要说,但不宜外人在场。
冯莲屏退了其他丫鬟,明燕这才走上前,弯着腰凑在冯莲身边,压了几度声音道:“那位张先生托奴婢带句话, 说他已经卸了担子,不再是晏家幕僚,小姐若想成事,另请高明,不要再找他了。”
闻言,冯莲本就不虞的面色更沉了。
这晏王府果然会拉拢人心,碰了几次壁,好不容易才说动了这个张晋,谁想这人也是真心为主,一份银钱都不收,只问锦乡侯有多少诚意,她再三保证,费了好一阵工夫才说得人动容,答应到晏随那里说一说。
谁料这人这么不中用,说不成也就罢了,还被晏随撵了出去。
难道晏随身边真就那样固若金汤,他自己坐怀不乱也就算,身边的谋臣一个个也是清正得毫无破绽。
冯莲垂下的眸子越发暗淡,越是这样的男人,对她而言越发有致命吸引力,她不想放弃,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哥哥,”冯莲顿了一下,又道:“二哥什么时候到。”
锦乡侯有个庶子,从小随母养在外头,生母前一阵过世,庶子被接了回来,按照年龄,行二。
侯府里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外面的人也知道了,锦乡侯原来没那么洁身自好,居然也是有槽点了,不过他代理朝政,坐拥实权,说来就是摄政王一样的存在,即便有那么一点瑕疵,也是无可厚非。
只有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人,譬如冯莲,对外界的流言蜚语向来是一笑置之。
明燕诺诺道:“二公子尚在路上,目前到了雍城,可能会在那里多住几日。”
冯莲眼眸一闪,若有所思,她从慕兰芝那里听闻晏随到过陈县,早她两日离开,当即也要走,追赶着晏随往衮州而去,虽有经过雍城,但并未驻足,哥哥去那里又是为什么。
明燕低下头又道:“小姐,奴婢在陈县时听到慕大小姐的贴身丫鬟透露,好像世子在陈县曾跟魏家旁支的几个公子小姐同住过一个宅子。”
闻言,冯莲抬眸,目光犀利地扫向明燕:“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明燕抖了一下,惶惶道:“奴婢想着等打探清楚了再告知小姐,不想那丫鬟口风紧,只说了那么一句,嘴巴就紧成了蚌壳怎么也撬不开。”
冯莲伸出了手,明燕再抖了两下,却不敢躲,眼睫轻轻颤着。
冯莲手落下,拿起杯子吃了口茶,缓了缓气,放下后才缓缓道:“派陈县那边的探子继续打听,务必查到晏世子在那里的私宅,还有雍城,晏世子是否在那里停留过,那几个魏家人又去了哪里,务必给我查清楚了。”
横亘在冯莲心上的密云重重,晏随跟她的线路明显不一样,不然她明明后到的陈县,又停留了两日才追他而去,反而比他先到驿站,他看着像是独身一人,不说什么魏家兄妹,身边连个同行人都没有。
还有那个跟他形影不离的杨晋,又去了哪里,冯莲其实最想的还是拉拢这位杨晋,可惜寻不到人,此人的行踪跟晏随一样,也是相当的迷。
魏家,冯莲一想到这个姓,隐隐感到不安。
那个魏九倒是乖觉,没有闹就那么安安分分入了宫,除了每隔一日到帝后那里请个安,其余时间都自己呆在东宫里,不出风头也不暗中挑事,好像真的就是逆来顺受,认命了那般。
可是不是装的,短时间内,谁又瞧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