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无忘告乃翁(199)

蒋举人把文星公子最先交考卷的事儿说了,谭振兴心里不乐意了,这位文星公子交卷的速度快,他也不差啊,他交卷也是抢在前边的,抬眸看了眼那人挺拔的背影,视线落在那身白色锦缎长袍上,谭振兴撅嘴,“蒋举人,不是不给你面子,我还干着活呢。”

说话时,低头瞄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衫,出门没看黄历,要知道会碰到熟人,就该穿那身胸前绣牡丹花的衣衫的,他嘟哝道,“我干活去了。”

语毕,抬脚就走了。

蒋举人又去找谭振学和谭生隐,谭振学给面子,放下麻袋和他们寒暄几句,后边管事催促,他不得已走了。

蒋举人他们在码头站了会儿就回去了,几人都是坐马车来的,马车华丽,车夫穿着身簇新的直缀,腰间戴着美玉,极为讲究的样子,结账后,谭振兴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酸了许久,和谭振学说,“你说那位文星公子是何意啊,我怎么看他都不像个好人。”

好不如杨府少爷呢。

杨府少爷何时碰到他们都温文有礼,这位文星公子看着彬彬有礼,言行举止难掩傲慢之气,这种傲慢谭振兴在绵州书院夫子身上看到过,只是后来那些人态度变得很恭谨。

“勿论人长短,咱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走吧,回家了。”

会试后谭盛礼也不给他们布置功课了,而是要他们多看文章,做点评,有的文章好,用词不够严谨,有的文章没法看,谭盛礼要他们好好修改,谭振学有耐心,谭振兴不行,翻到文笔不佳的文章就忍不住碎碎念,什么话都念得出来,也是谭盛礼不在,否则非挨打不成。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绵州来信了,随着信的到来,还有绵州商户帮忙从绵州捎来的银两,没错,谭振业在绵州卖字帖卖得很好,价格低廉,但买的读书人多,数月来竟然挣了几十两,几十两在京里不算多,在绵州来看算很可观的收入了,除了银两,还有些米面,收到东西时,谭振兴身上的肉跳了跳,隐隐感觉谭振业又做错事了,钱是卖字帖挣的,米面是怎么来的?

他想背着谭盛礼先看看信,哪晓得谭盛礼在旁边看着,他没那个胆儿,不得不把信递过去先让谭盛礼看,谭盛礼拆开信看了两眼,随即又看向谭振兴,眼神意味深长,谭振兴心里发虚,讪讪道,“父亲,三弟信里说什么了?”

谭盛礼把信递过去,谭振兴瞄了眼,屁股不受控制的为之颤抖,果然是亲弟,自己投机取巧挣钱非得拉个垫背的,谭振业说买米面的钱是他挣的,谭振兴离开绵州时写了几篇文章,不过发发牢骚而已,谭振业竟然卖出去了,还被读书人哄抢,他屈膝,“父亲,儿子冤枉啊。”

第123章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谭振兴自知辩解无用,垂头丧气地说,“父亲,我先回了啊……”

谭盛礼平静地看了他眼,没吭声。

谭振兴识趣,拱手后去了书房。

离开前,他把信给谭振学,谭振学看过后不知说什么得好,江老举人以文讽刺他们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人前谭振兴宽容大度极力为江老举人澄清,背地却暗暗写文章反唇相讥,还让谭振业放平安书铺卖,他叹气,“父亲,错不只在大哥。”

谭振兴爱记仇,睚眦必报,碍于谭盛礼威严,不敢公然说江老举人坏话,写文章暗讽约莫想舒解心中愤慨,谁知运气不好,落到谭振业手里去了。

以江家的威望,谭振兴的文章在绵州会掀起怎样的风浪可想而知。

和江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与人结怨非谭盛礼处事作风,想了想,谭振学道,“写文意在消遣,大哥没有其他意思。”

谭盛礼漫应了声,没有再聊这个话题,而是问他们看文章看得怎么样了,谭盛礼给的文章风格迥异,水准参差不齐,谭振学如实道,“还剩下好几篇没看。”

同一篇文章,他们三人轮流着看,角度不同,点评不同,通过点评别人文章的好差,他们自己能学到很多。

谭盛礼说,“回书房接着看,看完了我再借些回来。”

“是。”

“回去吧。”

谭盛礼在给乞儿讲学,比起四书五经,更多的是各地风俗民情,不同地方的风俗千差万别,比如某地人以面待客,客人吸面发生声音则为满意,而此举在有些地方被认为不雅,同样的行为在不同地方产生的效果大相径庭,出来时刚讲完风俗,没来得及讲风俗背后的典故,欲回去接着讲。

哪晓得走进院,就看屋檐下的长凳上趴着个人,谭盛礼太阳穴跳了跳,沉着脸走了过去。

头朝地面双手紧握木棍的谭振兴此刻害怕得屁股疼痛不已,要不是同个祖宗,谭振兴早骂谭振业祖宗十八代了,拿他的文章挣钱就算了,好死不死的捅到谭盛礼跟前,他倒是天高皇帝远不怕挨打,可怜自己就在谭盛礼眼皮子底下,想逃都逃不了。

也是他胆儿小,启程来京前害怕把文章带身边被谭盛礼看到了,谭盛礼眼里揉不得沙子,若看到自己写文章讽刺江老举人倚老卖老欺世盗名非揍自己不可,想着谭振业口风紧,就托他暂管,真是信错了人啊,正想叹两句,只见地上突然多了双鞋子,他身躯一凜,缓缓地抬起头,颤抖地递上木棍,“父……父亲……”

看他脸都白了,谭盛礼径直进了屋,“进来吧。”

谭振兴困惑的眨眼,看看跟前站着的乞儿,又回眸看书房,小声问,“父亲唤我?”

看乞儿点头后,迅速地翻身下地,腋窝夹住木棍,端着长凳兴奋地进去,喜滋滋道,“好呢。”

父亲还是看重他的,担心他在院子里哭有损颜面,特意招他进屋挨打呢,他屁颠屁颠的踏进门,把长凳放在正中央,理好衣冠,双手将木棍奉上,“父亲,我不怕的,尽管打。”

谭盛礼:“……”

他收下木棍,见谭振兴视死如归的走向长凳,他无奈地叹了声,“振兴……”

“是。”谭振兴转身,毕恭毕敬的拱手。

“把你写的文章默下来我看看罢!”

谭振兴:“……”那几棍子恐怕不能完事,他文章里用了些过激的词句,谭盛礼恐怕听都没听过的,他磕磕巴巴道,“不……不用了吧。”

他心甘情愿的挨打。

“写罢。”

谭振兴无法,只得坐去书桌边,谭盛礼给他研墨,谭振兴受宠若惊,握笔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父亲,我知道错了,江老举人讽刺咱们无非嫉妒咱父子同场科考都中了举人,而他孙子却落了榜。”在江老举人眼里,父子同举的佳话该发生在江家的,岂料被他们抢了,心生嫉妒乃人之常情,写那些文章许是被嫉妒蒙了心,他作为晚辈,不该与之斤斤计较的。

如今想想,自己好像过于小肚鸡肠了,谭家人的胸襟,不该因几篇文章就愤怒难忍,毕竟,相较于江老举人,方举人拿谭振学的文章为自己扬名更遭人恨。

想通后,心里有些愧疚,愧疚自己给谭家抹黑了。

“父亲,你可会对我失望?”谭盛礼宽容,有海纳百川之雅量,他作为其长子,不该是这样的。

“不会。”谭盛礼道,“你小毛病虽多,但秉性不坏,先写吧。”

谭盛礼的称赞让谭振兴更无地自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湿了桌上的纸,谭盛礼:“……”

“又怎么了?”

“父亲,你还是打我吧,这事我做得不地道,人前我极力澄清江老举人讽刺的不是我们,其实我知道是我们,我装作宽宏大量其实暗暗等着他栽跟头呢……后来听说他的文章卖得不错,就鬼迷心窍写了几篇……”谭振兴哭哭啼啼道,“言行不符,我德行有损啊。”

谭盛礼:“……”

谭盛礼掏手帕给他擦眼泪,谁知谭振兴哭得愈发凶猛,呜呜呜呜。

谭盛礼:“……”

“好好写文章。”

“嗝。”眼泪瞬间如关闸的水止住了,擦干眼泪,拿掉桌上湿哒哒的纸,规规矩矩提笔写文章,谭振兴文采斐然,这几篇文章当时写的时候就一气呵成,约莫是骂人的,没有精心遣词造句,行文很是流畅,流畅得谭盛礼看了后可以想象江老举人看到这篇文章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闻古之士以挚谊之诗而交友,今之世变矣乎?若变矣,岂有其文会诗会引士?其为闲气塞乎?若否,则吾岂闻某羞面不露而予吾之长文?怪哉!问吾弟,彼不知,或终日好读不出而不知外者也!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吾不知羞见之友性何如,然愿为益友矣,吾虽非有大德者不为过奸之事也,夫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患交友不慎而歪矣,故以吾言,益者三友远不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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