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题只要认真读过《论语》都不会太难,谭盛礼先在心里想,想了片刻,然后在其他纸上先写文章,随即润色后誊抄在考卷上,策论不比诗文和经义,难度明显要大得多,谭盛礼写文章没有明确的风格,他想到什么写什么,没有固定的思考模式,待他把文章誊抄完成,不知哪间房舍又有人摇铃交卷了。
他有些惊讶,策论两题,第二题讲的是人生愿望,范围空洞广泛,稍微不注意就会纸上谈兵,言之无物,他以为考生会觉得难,却不想在他还没动笔时已经有考生交卷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时过境迁,天底下的读书人远比以前更有出息了,谭盛礼放松下来,写字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
然而他答题的速度在对面杨严谨看来很快了,从前天起他就关注谭盛礼了,谭盛礼答题答得怎么样他不清楚,但绝对要比他想象的好就是了,几乎他还没答完题谭盛礼就交卷不说,而且他发现谭盛礼直接在考卷作答的,没有自信的人远不敢直接在考卷作答,毕竟卷面不整洁是要被主考官挑剔的。
会试考卷采取糊名誊抄的方式,主考官们选出打得好的考卷,再找出考生自己写的考卷对比誊抄的考卷来排名次,字迹和卷面整洁程度都会影响排名,他认识的人里,没有人敢像谭盛礼这样直接在考卷答题,便是他的父亲都没有这个自信。
看了谭盛礼后,他大概能明白他曾祖父为什么要求杨家弃武从文了,有些东西,真的是血脉里带的,比如他们,哪怕他们已经读书走文官的道理,但论排兵布阵就是要比同龄的读书人强很多,骑射课也要比他们厉害,谭家人即使没落,但骨子里的书香气还没有消散,谭盛礼极有可能会成为今年的状元。
会试前京里都在聊这次状元的热门人选,不少人看重江南书香世家的罗家人,也有人看重鲁州名门世家的人,但在杨严谨来看,还是谭家人更有希望,就冲这份骨子里的大儒骨气,其他人就比不上了,想到此,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写的文章,顿时没了拼劲。
第121章
科举考试最忌情绪激动,过于兴奋和低落都不是什么好事,杨严谨料到自己这次会试极有可能落榜,叹了口气,不着急修饰文章词句,而是重新看题目后,拿出新的纸又写了篇文章,他不是想写两篇碰运气,纯粹想表达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左右结果不会好,与其为了科举写些冠冕堂皇辞藻华丽空洞无物的文章,不若实实在在写出心底的想法。
他文思如泉涌,没用多少时间就写了好篇。
而对面的谭盛礼已经摇铃糊名交卷了。
最后场是明算,因科举改革的第一次会试增添明算这门,难度可想而知,谭盛礼边答题边注意着外边动静,和前两场考试不同,他把最后道题做完也无人摇铃交卷,再细细看中间两题,隐隐明白是为何,经义那门的考试由难到易,若不翻后边直接顺着答题,会被前两题就难得失去信心。
明算这门,题目难度没有规律,前两道题简单,然后两题难的,难易不等的题交叉着来,无形中给考生更大的压力。
五十道题里,中间两道题算最难的,题目和府试最后道题差不多,谭盛礼看了眼自己写在纸上的答案,誊抄时,没有把那两题抄上去,于是他成了最先摇铃交卷的人。
走出考场已是晚上了,几颗星星点缀着夜空,街上静悄悄的,没有商铺和行人,走出很长段距离才听到了喧闹声,灯光摇曳下,街上焦急等待亲人归来的家眷们站着闲聊,绵州考生的家眷认识他,焦急地上前询问情况。
期间有晕厥送出的,也有不守纪律逐出来的,她们提心吊胆不敢离开半步,眼看离最后场考试就剩下几个时辰了,结伴来此处候着,万万没想到最先出来的会是谭盛礼,周围好些个书童盯着谭盛礼看,好像在确认谭盛礼的身份,谭盛礼朝她们拱手,简单说了两句。
“谭老爷可看到我家老爷了?”
“不曾。”
“谭老爷认为题难吗?我家老爷会试前两天担忧得夜不能寐,也不知进考场后怎么样?”
谭盛礼记得他看了眼对面房舍的考生,是陌生面孔,无法回答家眷们的问题,亏卢老头来得及时,扶他上了马车,比起旁人询三问四的情况,卢老头注意的是谭盛礼脸色,会试熬人,多少人走出那扇门脚步都是虚的,不乏晕倒不起的,谭盛礼却仍旧那副温温和和的模样,泰然自若,卢老头猜他题答得不错,故而没有多问。
谭佩珠和汪氏在门口等着,听到车轱辘声,高兴地迎了出来,身边的大丫头挥手,“祖父,祖父。”
嗓门嘹亮,却不冒失,在薛家族学里,两人学了更多的礼仪,长辈面前大声喧哗是不允许的,大丫头喊,“祖父,祖父。”
汪氏歪头,“世晴怎么知晓是祖父?”大丫头她们大了,人前唤丫头不好,汪氏不再叫她们小名了。
“薛夫子说祖父有帝师之才,会试于他不是难事,最先归来的定是祖父。”大丫头言之凿凿地说。
旁边有个爱附和人的世柔,“是啊,不仅仅是薛夫子,族学里的其他夫子也很佩服祖父。”她们认识薛家小姐,从薛家小姐嘴里听了些事,知道族学里的学生之所以安安静静听课,都是祖父教导的功劳,祖父在那些学生眼里有很高的地位。
待车帘掀开,姐妹两看清楚那张脸,投以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兴高采烈的跑上前,要搀扶谭盛礼下马车,谭盛礼好笑,“祖父还健朗,用不着搀扶。”
“会试既耗心力又耗体力,大丫头搀扶着祖父罢……”
大丫头小手白皙,稳稳的握住谭盛礼的大手,看了眼马车,“父亲他们还没回吗?”
“没。”
前两晚都有听到谭振兴的鼾声,想来没什么好担心的,谭盛礼问大丫头在族学怎么样,大丫头捡好玩的事儿说,夫子讲课枯燥,胜在她们自己会找乐子,薛家小姐拿了绣活去做,她也带着去了,“祖父,大丫头会绣花了。”
就是针脚歪歪扭扭的,绣得不好看,大丫头道,“我给祖父绣花。”
族学没有女工课,平时在家看着汪氏和谭佩珠做针线活学了点,还得继续学。
“好啊。”
谭盛礼问了她们几句功课,到谭佩珠和汪氏身边,问她们家里这几日有没有什么事,谭佩珠整日待在家,都是汪氏出门应酬,汪氏摇头,“家里都好。”
“那就好。”
谭佩珠垂着眼睑,双手捏着手帕,略微有丝紧张的问,“父亲考得如何?”
“还行吧。”以他的学识和阅历,参加会试对其他人来说不公平,可形势所迫……唯有留两题空白来弥补心里的过意不去……
谭盛礼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不会让谭佩珠她们失望,但他在房舍听到铃声响起有人提前交卷时想到的就是让两道题给这批有才华有远见的年轻人,他年事已高,撑不了太久,而他们年轻,是朝廷的栋梁,谭盛礼看了眼谭佩珠,想说点什么又咽回去了,只说,“外边风大,回去再说吧。”
听他说话的口吻不似乡试干脆,谭佩珠皱了下眉,道,“好。”
院子里的花骨朵开了,隐隐有香味萦绕,谭盛礼问谭佩珠,“父亲若考得不好你可会失望?”
最初他走科举是希望让谭佩珠她们过得好点,摆脱谭家姑娘的宿命,顺便为谭振兴他们做示范,以身作则,教会他们撑起家业该怎么做,然而进了考场,对其他考生的亏欠又会蔓延上心头,尤其是这次,他感觉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很多,自己突然冒出头,占了个进士的名额,于他们而言是不公平的。
心情复杂又矛盾。
夜色昏暗,院子里没有掌灯,谭佩珠搅着手里的手帕,低低道,“不会的,父亲为我们已够操心的了,无论此次结果如何,我都知道父亲尽力了。”
谭盛礼没有再说什么。
回屋先洗漱,完了出来吃点东西填肚子,卢老头赶着马车又去等谭振兴了,乞儿随他同去,他回书房看书,快子时了,外边传来动静,谭振兴和谭振学先回来了,谭振学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谭振兴则显得尤为欢喜,明算有四道题太难了,他感觉又要写诗填充了,哪晓得不知怎么突然开窍了,刷拉拉就把题给破了,出来和谭振学对答案,答案差不多的,谭振兴不敢相信自己能答对所有题,“父亲,我感觉祖宗显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