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什么也没做过。”
静安的话被抢断,程曳问:“阿淮,阿淮……那他为何这样唤你?”
阿淮二字中透出莫名的熟悉,同样属于他无法理解的领域。
倏然间,耳后一片酥麻,少女的身体往下滑,再被人提起,靠得更近。
少女僵着脖子,苏睦总共也没这样叫过几次,一次是为了吓她,另外一次,大抵也是故意的。
真应该都看看这群人的心脏里面是装着九曲连环。
程曳问:“为什么还能分心?是让你突然想起了什么?”
沿着连着耳下的下颌线,少年挺直的鼻尖擦过少女柔润如琼脂的下颌,“我也不知他缘何要这么叫。别人唤你止音哥哥就一定跟你关系好?”
静安头微微后仰,想同他拉开距离,“我们能不能,不这样说话?他们如何都与我无甚关系,但是程曳你不同。”
程曳:“我有什么不同?”
静安心有怨念:“你今日定了我个把时辰。”
静安趁机想下来,程曳猝不及防,看着少女滑了出去。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跟我谈什么,但我跟苏睦和空青的确都不曾做过什么,你不要再问了,我说了你也不会信。这就是误会吧?我是郡主,为何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今日确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但我跟你,不管我亲近你或是疏离你,你都无法理解。”
她无法理解程曳对静安的感情,“我又不是晨早的露水,天一亮就消失,实在无须多在意。你不是还承认过吗?初时你还想杀死我的,我又不会跑。”
程曳握着她两只手,垂着首,再次把人抱过来,“你会。你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下一刻,少女被抱着跨坐在程曳腿上,身后抵着桌沿。
“沈逸也救过你,是不是有个由头,你就又会逃开?你对我,其实跟阿郁落洳都没什么不同,是不是?”
静安深深叹一口气,抱紧程曳,黄昏将一切染成暖色。
“程曳,你这算吃醋吗?”静安干笑两声,“阿郁是姐姐,落洳是朋友,苏睦根本不算什么,跟空青只是主仆。至于沈逸,简直是无稽之谈!”
“我不会随便死,也不会跑。不用那么担心我。跟我在一起,我希望你开心点。”
两碗粥一起凉掉了。
程曳还在等她说话,低下头发现静安已然睡着了。脸上有不自然的酡红,被吹了一夜的风,又晒了半天。饥寒交迫,神经紧张,开始生病了。
中间,皇帝遣人来请过一次,得了郡主生病的消息送回去了。
静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室内依然灯火通明。亮得她分不清何时何地。
程曳守在床前,起身之时被抱入他的怀中。寻知端着药站在门边咳嗽,身形落拓,对着她欲言又止。
喝完药,静安问:“我们这算是吵完架又和好了吗?”
程曳:“我们哪有吵架?”
静安:“哦,那我还是小骗子吗?”
程曳:“你自己认为呢?”
“当然不是。”
病中的少女面容苍白,陷在柔软的床褥中,散开的长发铺在床头,少女勾勾手指头让程曳过来。
轻声耳语。
“再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最开始喊的名字,就是你的哈哈哈。”
说完之后,少女拉起自己的被子,闷声:“我要睡了,晚安。”
-
冬日睡眠长,静安的风寒一直未好。
白日里,程曳在的时候,静安会压抑住自己的咳嗽。在背后偷偷把血吐在手帕里。
手帕被换成了深色,看不出血的颜色。
从那晚寻知的表情,她不知为何已猜到了三分。进宫了一趟,苍白的面容让皇帝也没有心思追究她的事情,郡主问过安,被赏了些名贵药材又回去了。
静安问寻知:“你当初也是这样的吗?”
寻知的手玉骨似的漂亮,在翻着鬼笔留下来的笔记,按理说不应当,但静安身子的状况超出了他的预想。
还有一年的时间,又或者要提早了。
静安:“也许是这个冬天太过于冷了。”
今年的雪下得以往的都要大,每天起来,看下人们铲院中的雪。她吵着程曳屈尊给她堆雪人,用土豆做的眼睛。像小时候一样跳进雪里,被程曳拉着扯过去垫着。
睁着眼度过有月或者无月的夜晚,又在天将明时睡去。只有她自己知晓,漆黑中沾了血的手帕都会在火炉中被烧掉。
寻知诊脉依旧诊不出新的结果,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坏。苍白失色的病容让静安的美丽再添上几分可怜,只要微微露出失落,程曳连千愿楼都愿意带她去了。
一时之间,千愿楼的姑娘都认识她了。半分不敢靠近程曳,程曳又了不得不让她调戏姑娘。后来,姑娘们都识趣地不靠近他们了。
她问:“为何你连姑娘的醋都要吃啊?”
程曳:“怕你以后都把她们收进府里。”
静安:“我是这样的人吗?”
程曳:“是。”
在程曳心中,静安的形象还是有些许奇怪,但至少不是漂浮不定,也算是好上了些许。
程曳的眼神似乎变得更深邃锐利,少年气息逐渐褪去。内里坚硬到无法转圜之处变得柔和得多,喜欢她的姑娘又要多列一队了。
连阿郁见到他之后,都很奇怪地问她,“最近感觉程曳像是变了个人。”
静安:“他不是一直这样吗?”
林郁一副嫌弃又不可置信的样子,“最近像个正常人多一些。”
静安:“他一直很正常啊。”
林郁:“我就知道,从你们的棋风就知道你们是物以类聚了。”
静安:“这算好话?”
林郁哈哈笑道:“当然不算。”
-
冬雪铺下来,天色是惨白的阴沉,分成几片泼墨似的浓云。静安跟着寻知入宫去看望兴宁。
惨白连暗红,连宫墙边的梅花都只有白色,远远望过去,是树上堆着雪,单调得令人压抑。
兴宁见到她时也不说话,素衣同窗外的雪一样白,安静漂亮得像个美丽的布娃娃。
她走进兴宁的房间之前,寻知让她不要太难过。
她问:“是胎儿有问题吗?”
寻知摇摇头。
静安:“你看起来脸色也不好。”
寻知缓缓地笑了:“你要是让人省心一点就好了。”
静安抱了抱兴宁,以往都是兴宁主动的。将下巴放在兴宁的肩头。良久,兴宁手搭上她的背,轻轻拍着,终于开口同她说话。
兴宁:“妹妹,在成亲之前回江南吧。”
静安:“我过段时间还来看你。”
兴宁又说:“要是我不同他成亲就好了。”
这个冬天也太难过了。
踩着雪回去,撑伞而过。抬伞看人时,程曳接过她手中伞,“他们说你在这里。”
出门时,半夏拉着郡主在眼边绘了白梅,洒上银粉后在光下隐隐发光,像是暗沉里唯一的明亮。
第55章 隐瞒
雪地上是一串脚印,少女穿着白色皮毛披风,兜帽边沿是一圈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毛,整个人宛如一个白色团子。脚踩在雪地上,陷下去,再稍稍用力抬起来。
偶尔咳两声,喉咙中涌上一阵腥甜。
程曳的手牵着她穿着手套的手,修长手指上指关节上被冻成红色,少女停了下来,两个人的手分开。
程曳回头,面少女对他笑笑,张开两只手。
“背我。”
静安用力吞下一口气,程曳问她:“冷吗?”
她轻轻地点点头。
夜晚她睡不下时,坐在床边看寻知立在院中,静安披上衣服走出去。
她有点知道寻知为何不喜欢穿白衣了,穿着白衣的寻知仿佛与这个世界失联。
她出声:“师父你在想什么?”
寻知:“徒弟,你怕死吗?”
静安:“没什么好怕的。”
她早就做过心理准备,在□□痛苦到极致之时的死,似有预感,如抽丝一般。
静安:“我会死吗?”
“不会。”寻知的声音就像是沙漠中的一汪水,又清又浅,再晒就要干涸,“但会很痛苦。”
静安:“熬过去就好了,担心什么?”
寻知:“明明不到一年,突然感觉你长大了。”
静安:“那不是很好吗?”
寻知却说得很深奥,“没什么好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