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愿楼依旧彻夜通明,似乎无论世事变幻,这里依旧是达官贵族寻欢作乐,排遣郁结的地方。
圣女收拾好了行囊,准备换一条线路回圣天谷去。
走到城郊,初雪却细密地往下落,这是圣女第一次看到落雪。
雪自三万里苍穹而落,如江南柳絮,却是冰凉的,落在她脸上,融成水,流下来之时宛若晶莹泪珠。
她从未见过簌簌落雪,地上铺就了一张白毯,天地变成同一种白,泛着同样的雪光。
圣女转身而望,世界落入静谧之中,似乎她从西南远赴京城,只是为了等这一场雪,欢迎她的雪,也是送别的雪。
眼前不过是名家一幅落雪图,而圣女的窈窕背影也入了画中。
风吹四野,如果这一场雪下得再迟一些便好了。
出门打猎的公子因为下雪,勒马回程,马蹄在雪上留下一排脚印。
从城郊到城内,从柳絮到鹅毛,公子已经不知随着哪道风而去。
冷气灌进她的肺里,圣女的肩上落了一层薄的雪,来往的行人都有自己的归处与去处,而她却不知道该留下还是该离去。
圣女又开始在千愿楼一个人默默喝酒,看着楼下的歌舞,看着形形色色的男子踏入千愿楼,又看见同她一样女扮男装的小姐因为好奇而步入,也看见家里有位泼辣的妇女来抓自家的男人回去。
千愿楼里有悲欢有离合,但是洋溢在千愿楼上方的只有无边宴乐。
千愿楼里,圣女觉得最好看的那位姑娘突然对她起了兴趣。
那位姑娘纤手落在圣女的肩上,在她桌上落下一壶醉云香。红棉坐在她旁边问她为何每日都来却不点人陪同:“公子是来千愿楼饮孤独的吗?这里有美人,有美酒,有宴会,有笑语,独独不贩卖孤独。”
杯中酒空了,剩下的一点酒液随着圣女手上的动作流转,映着点点微光。
圣女眼中迷离:“我只是在找人?”
红棉起了兴趣:“你要找的人会到千愿楼这种地方吗?”
圣女:“他到过这种地方。”
红棉叹了一声:“你这只能叫做等人。”
“你叫荏荏吗?光阴荏苒,就让姐姐助你一臂之力。”红棉笑起来的时候连空气都熏着甜味,不愧是名动京城的花魁,眼下的一颗泪痣,仿佛是闪烁的夜星,“千愿楼,虽然实现不了我的愿望,但姐姐我啊,想替你实现这个愿望。”
自此,千愿楼多了一名叫做荏苒的姑娘,神秘无比,从不摘下她绛色的面纱,只一双眼睛就能勾得京中权贵到来听她一曲。
荏荏终于等来了她的公子,江南的旧梦有了结局。在京城大雪霏霏之时,眼睛和心意一起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可圣天谷的圣女受之于灵,她不能不回去。而这位朗润公子也到了归去的时候。
梦终有醒的一天。
荏荏还没见过江南的断桥残雪,然京城残雪之期,他们作了正式的告别。她懵懵懂懂从江南追来京城的故事有了结局。
离弦别愁,灯照离人。
白马离京再不归,荏苒终曲奏响,千愿楼的气氛一时竟然变得哀伤起来。
春日流水放哀愁,桃花人面滴暗泪。
她大概是圣天谷里第一个尚未成婚就有了身孕的圣女,归期又拖长了十月。
千愿楼一场大火,哪里还有什么荏苒。红棉死在了那场火里,应该说几乎所有的人都死在这场大火里。
大火烧了一整夜,点亮了半个京城。半夜里还能听到百姓家的惊恐呜呜声,火灭之后,多少红颜变黑灰,没有一具能辨认出样貌的尸体。而荏荏被圣天谷的人救了回去,她的孩子早早被宫里的人带了进去。
从那天开始,她又是一个人了。
一场烟雨,一场大雪,一场大火,荏荏的梦全在这里了。
这一场火,烧了好久,烧了二十年。
西夏太子潜伏在圣天谷数月,用一场大火,把圣天谷的雾变成了一片浓烟,浓烟萦绕山谷三月才消散。
二十年过去了,如果能重新开始,荏荏绝对不会因为好奇而偷偷出谷,不去什么江南,也不追去京城。
她唯一喜欢的男子是北齐的储君,不能陪她回来。她的儿子在出生之时就被庾双的皇帝带到宫里,成了庾双的四皇子。
最后,这一点念想也没了,赔上了整个圣天谷。
西夏的太子站在门前,圣女靠在冰冷的墙上,在想远离尘世的圣天谷是如何沾染上世俗权力的纷争。
“只要你愿意,你就能挽回这一切。”
沈逸站在门口,挡住了一大片光,他的身后是未散的烟。
圣女摇了摇头,“没有人能随便回去。”
“你可以。”
“要你的一半寿命,你也愿意吗?只有你才可以,你是始作俑者,你挑起了西夏和庾双的灾难,只有你的性命可以。”
浓烟散去,但永远不会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圣女的事情交代完毕,沈逸的事情也几乎不用交代了。有人猜到红棉的话是什么意思嘛。
第30章 桃花
秋意渐浓,兴宁公主婚期愈近。兴宁无聊,天天差遣人来问静安郡主脸上的疹子消下去没有。
一收到静安好了的消息,兴宁便立刻把将军府的小姑娘都约出去逛街。
虽然兴宁公主并没有什么需要买的,她只是想找人解解闷而已。
在出宫的路上,兴宁顺路还遇上了去年才入宫的那位婕妤,这位婕妤从前也同兴宁在女学中也有过几面之缘,如今相携一路同行。
趁着兴宁还在店铺里面看从江南新进过来的布匹,静安走到一边特别好笑地同乱云说话:“那么多人在,你为什么还跟着?程曳最近很闲吗?还是把你下放了,是不是有点屈才?”
乱语特别无奈,他们公子忙到没空自己来找郡主,搞得他还要被怀疑业务能力,“郡主,你就别问了。”
静安又想了想,林郁也在这,“我懂了,现在阿郁回来了,其实你是来跟着阿郁的吧?”
越想越有道理。
乱云更是无言以对,“……郡主,公子就是让我们来保护郡主的。”
静安:“但空青在啊。”
无辜被点名的空青跟乱云对视了一番。虽然乱云自觉武功比不上这位暗卫,但是也不差吧,为什么要郡主这般嫌弃。
静安默默地说了句,“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你们公子在做什么,搞得跟监视我一样。”
乱云:……
静安特别体贴地换个话题:“你们公子最近在做什么?”
明明是凉爽秋日,乱云觉着自己的额上的汗水都快滴落下来。
乱云:“要是郡主感兴趣,可以去亲自问问我家公子……”
静安收了表情,乱云每次都这种论调:“哦。”
程曳最近分外忙,但是那西夏太子似乎分外清闲。在街上都能遇到他和落洳在闲逛,也不能说是一起。她是先见到沈逸,才看到的落洳。
静安一见到沈逸就钻进了店铺里和她们在点评布匹,虽然她看不懂,只能看看花色。静安作为里面年纪最小的,一进去就被三位姑娘拿着布匹比划。
就在静安已经被发展成拿成衣研究适不适合这种款式之时,落洳踏入了店铺,小小的布匹铺变得拥挤了起来。
简直是蓬荜生辉,两位公主,一位郡主,一位前郡主,还有一位婕妤。
落洳公主明显没想到有那么多人,很是吃惊:“怎么那么多人?”
舒婕妤见礼:“落洳公主。”
落洳:“你是?”
落洳在听到舒婕妤介绍自己是婕妤的时候眼中的惊讶更加掩盖不住,目瞪口呆地看着林郁:“这位也是皇帝的妃子?”
林郁不答,只是问:“你又是谁?”
落洳抬高下巴:“我是北齐的落洳公主。”
静安扯出一个礼貌微笑:“这是林将军家的姑娘,尚未出阁。”
“你就是程公子的那位青梅!”落洳恍然大悟,“看起来也不怎么。”
林郁:“原来北齐公主就这副模样?只会对人指指点点。”
兴宁公主叫了停:“要吵架也不准在我面前吵。”
再出门的时候,落洳莫名其妙跑来和静安并肩同行。
静安:“怎么?”
落洳斟酌了一番语气才开口:“她就是程公子喜欢了很久的那个林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