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下去,张小小却明明白白地看出了那眼神的意思是,你死定了。
“不敢不敢。”张小小干笑。活着挺好,她绝对离他老人家远远的。
将学的规矩活学活用,垂头低眉顺眼:“公公放心,奴婢打扫很快的,马上就好。”
以为她只是说说,没想到这新来的小宫女手脚挺麻利,不多时就扫了半个院子,管事太监倒还算满意。
“哎,内间就不必了。”他制止道。
“小的明白。”张小小应诺,望了一眼卷宗室的匾额,退开一些,继续打扫别处,不经意开口,“公公,你们这可有姓李的公公,荆州那边的?”
见她态度好,丝毫没有一些人对待他们这种身份的异样眼光,管事太监答了话:“你说小李子,他可是司公面前的大红人哪。你找他有事儿?”
张小小胡乱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半个时辰后,打扫完毕的张小小正从侧门出去。远远地却听到一声“邬司公到。”伴随着看门小太监扑通跪地,诚惶诚恐请安的声音。
许是吃了豹子胆,张小小默默退了回去,想看一看这小李公公的真容,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哎哟,你怎么又回来了!”管事太监跌足,还未来得及再说一句,便匆匆赶出去,将人迎进来。
“奴婢笤帚忘了。”张小小拎了拎手里的东西,飞快地看了一眼那方入口处。
脚步声近了。小太监们退至一旁垂首恭候,大气也不敢出。
张小小也退到一边侍立,可能受到这气氛感染,也莫名生了几分畏惧,低着头看脚下。
只看到一双云纹皂靴,一截玄色下摆,应是得罪就死定了的邬司公了,后面又过去几双粗布皂靴,是其他太监。
那厢邬司公已经撩袍坐下来,抿起茶来,听旁人汇报今日事项。一人赶忙跪下上前捏腿:“干爹~”
那声音说不出来的谄媚,张小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一句她就愣住了。
“小李子今儿得了个宝贝……”
他就是小李子?闻言张小小倏地抬头,其他全未听进去。
从这个视角看过去,先入目的却是一个侧影,头转了过去,看不清正脸。这个司公他老人家竟然这么年轻?
迅速移开目光搜寻另一个身影,待瞥到跪在地上仰着脸的人顿时失望,正欲收回目光,视线却恰好掠过那端茶的手。
手指白皙修长,随着抬手袖口落下去一截,露出腕上一道凹凸不平的陈旧疤痕,几分狰狞可怖。
张小小倏然瞠大了眼,死死盯着那处。
这道伤竟一直没好……
薄薄水雾泛起,震而惊,惊而喜,喜不自胜。
那道人影的轮廓陡然清晰了起来。她脚下不由上前了几步,一声旧年烙在心里的呼唤脱口而出。
“狗蛋……”激动而颤抖。
一个哥字未落,地上跪着的人也看了过来。
“竟敢辱骂司公,吃了豹子胆啦你!”小李子怒目。
太监们听惯了人们骂阉狗,对狗字特别敏感。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张小小还在愣怔,反应过来,咝,脸疼!
那方的人终于转过头来了,脸颊偏瘦削,皮肤很白,普通的丹凤眼,面容比寻常男子柔和,又多了一丝阴郁。邬耀祥一时也愣了。
小李子看向邬司公立时换了一副笑脸,见他铁青着脸,好像气得不轻。
哎呀以干爹惯常作风……揣摩着干爹的意思是太轻了。
讨好道:“干爹,此人冲撞了你,定要拖下去打她二十板子。”看向张小小时则是恶狠狠的。
几个小太监迟疑着正欲动手。
邬司公的脸色更阴沉了,却不是对着小宫女。冷冷的目光扫在那张献媚的脸上。
“谁许你打她的?”
因为怒火,平日刻意压低的嗓音带出一丝刺耳的尖锐。
小李子吓得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蒙了:“可是干爹她”
张小小有些愣神,像是吓住了,确切的说是被这响亮的一跪惊到了。
狗蛋哥那么生气的样子,那一瞬张小小意识到,他不一样了。狗蛋哥做了大官了。
“她…”邬耀祥眼神有些复杂,嘴唇嗫嚅,微顿一下,“是我妹妹。”
原以为此生不复相见的人,竟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邬耀祥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梦里,回不过神。
第2章 大太监约人了
张小小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她有几个哥哥她咋会不知道啊?
闻言小李子再看向张小小,就露出了畏惧之意。将头磕得砰砰响:“小李子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干爹饶我一条贱命!要是知道她是主子,供着都来不及,借小李子十个胆子也不敢哪!”
见司公无动于衷,又要来拉扯她:“姑姑,以后您就是小李子的亲姑姑。”
听到泰山两个字眉头跳了跳……姑姑在哪?看了看左右,确定是在叫自己,张小小受惊似的跳开一步。
“不用那么严重吧。”她犹豫着道。多大点事,这阵仗太夸张了。
从方才就一直将视线黏在张小小身上的邬耀祥,自然是察觉了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惊吓,她怕我了吗?
是了,心中自嘲,他确实与当年不一样了。
邬耀祥脸上的阴郁散了些,难得大发慈悲地道:“记住你说的话。”
小李子:“是是是。”
本来就长得很普通,现在还顶着一个巴掌印,更丑了。张小小微低了头,叹气,怎么每次都要狗蛋哥看到她最丑的样子。
不知不觉邬司公走了过来,已到近前,皱眉看了眼她手中的笤帚,道:“抱着这个作什么,丢了。”
那张生动鲜活的脸上赫然有一道红印子,邬耀祥眯了眸,有些碍眼。
“哎哎,我还要用它打扫下一处宫殿的。”张小小护住笤帚,说是这么说,将它放到了一边。
邬耀祥高高抬起手,想摸一摸她的头。
张小小发觉了,矮身蹲下去一些。
于是大手就顺利地在那扎了双鬟宫女髻的脑袋上抚了抚,就像小时候一样,不过动作轻柔。不似少年时候,胡乱一把揉乱了女孩儿发髻,相互追打。
他感慨道:“虎妞,你长高了。”
张小小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知是夸她还是损她呢。
直到此刻邬耀祥才敢确信,是真的。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管事太监偷偷瞄过来一眼,奇了,司公竟……也有称得上温柔的笑?尽管很淡。顿时对张小小肃然起敬。
张小小只说了一句家里都很好请他放心,还没来得及细说他大哥早几年成了家,孩子都能跑了,姐姐又有了喜事,弟弟妹妹也都定了亲。就有皇帝的谕旨来到。
“什么事?”邬耀祥抬一下眼皮,他细白的脸又被阴郁笼罩,几分瘆人。
“回司公,就是山东水患……”后面就听不清了,小太监咬耳朵道。
邬耀祥神色微沉,看向她。
“狗……司公你不快点去吗。”她忙改口,催促道,不想给他惹麻烦。
那可是皇上,搞不好要杀头的。
传谕的小太监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司公掌权以来除了主子哪个敢这么说话的,何况还是一个等级最低的小宫女。
邬耀祥看了她一眼,离开了。
小太监摸不着头脑,赶忙跟上。
邬耀祥问:“今日负责司礼监洒扫的是谁?”
这不就是干爹的妹妹吗,宫女进宫十有八九要改名,明白过来的小李子答道:“回干爹,是叫|春喜。”
她为何会来了京,其中原因他不敢多想……
邬耀祥拢了眉,一路心思的往御书房而去。当然在外人看来,并没有多大不同。
司礼监内,待人走后张小小拎起一应打扫用具,刚要跨出门。
管事太监拦住她,笑道:“哎哟这些我叫几个小太监给你送去就是。方才……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张小小摆摆手,咱家司公的威力真是大啊。怎么有种莫名其妙被高枝砸到的感觉。
“奴婢忘了。”张小小扛起东西就走,并不要人帮忙。
傍晚,一天的活干完,张小小回到房间坐在那就发呆,时不时傻笑。问她也不答。
“小小,我本来就要副膏药贴贴,太医署的人竟给了上好的金疮药呢。”
春喜笑眯眯地给小小述说着自己的好运,瞥见她脸上的还未消退的印子便停了话头,敛了笑容道,“脸上怎么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