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榆桑挑了一下眉,露出近似于疑问的表情。
对于榆桑的明知故问,洄冼能做的就是生受着,努力解释其中的因果明细,毕竟有求于人。
“榆榆,这么多年以来,父亲对杜姨的感情如何,你应该再清楚不过。父亲如今颓废的状况究其根本在于杜姨,是杜姨的离世造成使他陷入困境,不可自拔。”
“你想怎样?”榆桑抬起了从一开始便低垂的头,清冷至极的眼睛直视观察打量着她的洄冼,不容逃避。
对着那双带着质问的眼眸,洄冼已然在脑海中徘徊了数次的答案突然之间说不出口了,他唯有尽量避免和榆桑的对视,将那句轮转与口舌与咽喉之间的话说了出来,尽管是那样的困难艰涩,但最终他还是说出来了。
“我想请你去探望一下父亲。”
“我为什么要去?”榆桑感觉到洄冼闪躲的眼神,于是还是低下头去,所以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洄冼没能看得见她的神态。
谈笑自若是洄冼给大多数人的印象,因为那便是他一贯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样子,不惊不惧,永远挂着笑容。但此时的洄冼颠覆了以往的形象,他脸色铁青,或许是因为敢怒不敢言,或许因为尴尬,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无论是什么样的心理状态,在路人眼中,他和榆桑如今的模样俨然是一对吵架的小情侣,而男的那一方明显是弱势理亏的那一方。
显而易见,榆桑这个看似随意的问题难住了洄冼,令他无言以对。
一时间,两人又回复了谈话一开始的静默状态,你不言我不语。响在耳畔的除了对方清浅的呼吸声,也许洄冼的稍重些,还有风穿过不那么宽敞的枝叶之间的缝隙时发出的“沙沙”声。
“我知道凭我自己是无法打动你的。但就算是看在一无所知的洄淅的份上,你去看望一下他,他现在仍然还没从那场事件的震惊中走出来,非常抑郁,毕竟他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洄冼是利用榆桑那微乎其微的动容,想着或许事情还能有转机。
“如果洄淅就是你想要说服我的理由,那我拒绝。”拖泥带水不是榆桑为人处世的原则。
“为什么?你和洄淅不是一起长大的吗,感情应该很好,不是吗?因为杜姨的事,你要和我们家断绝一切关系吗?包括我,包括洄淅,是吗?”洄冼终于无法自制,他说这些话的声音已然比之前高了不止一度,眼睛里也满是不可置信。
“你硬要一个明确的答案的话,那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榆桑虽不能看见洄冼的神色,但从他的语气不难察觉他情绪的大幅度起伏,尽管这样,她还是做了那样一个回答。
“为什么?固然杜姨在你心中是无可替代的存在,但多年来的相处,你真的可以说抹去就抹去,一点都不在乎吗?”洄冼无法平息内心压抑不住的愤怒,为榆桑,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可以。”又一次肯定的回答。
“你难道不知道洄淅那个傻小子对你的心意吗?他为你所做的一切难道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吗?或者你根本就是视而不见,对吗?”
“洄淅喜欢的是清浅。”
“你怎么敢这么肯定。以前的我事暂且不提,那他非要和你同一所学校的事情,又怎么算?”
“那是洄淅自己的事,我不想深究,你想知道确切原因的话,可以去问他。其中确实有我的因素,但我只能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怎么这么肯定你所认为的并不是你一厢情愿的看法?要是错了呢?”洄冼坚持着自己的看法。
“洄淅现在和清浅在一起就是最好的证明。至于你说的那些事我相信洄淅有他自己的考量和打算,对此我不予置评,也没有立场多说什么。”
榆桑的笃定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洄冼既有的认知,但他还是为说服榆桑而努力,一时激动下,双手甚至想要抓住榆桑的双肩。
榆桑察觉到他的动作,迅速后退一步,躲了过去。
“即便如你所说,榆榆,你也不能抹杀洄淅对你的好,那些你亲身经历的一切。”洄冼继续说,情绪激动。
“我亲身经历了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当年你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亲眼所见,不是吗?”榆桑不为所动。
“原来你还是介意我,我还以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那件事情轮到我身上,我也不可能轻易释怀。可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与旁人无关,与洄淅扯不上任何关系,希望你不要迁怒他。”再见以来风轻云淡的榆桑,令洄冼有了她或许已然忘怀的错觉,可方才她的那句话将她的一腔恨意昭示地再清楚不过。
“洄冼哥哥,你不懂,你还是不懂,事到如今,我在意的是什么。假如我怨你,那我不会和你说哪怕一句话。彼时你的决定在我看来无可厚非,换作是我,也会那样做。我所怨所恨的对象,从来没有变过,就是李泉,那个你遵之重之的父亲大人。”榆桑本来有一些事情想要向洄冼问清楚,现在看来不是最好的时机,所以她选择暂时不问。
“我明白的,我从来都明白的,你对父亲的敌意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毫不掩饰。”洄冼颓然地垂下了双手,不得不承认这个既定事实,尽管他的内心有多么地排斥。
“我不会再回去那里,那个地方有最深沉痛苦的记忆,唯恐避之不及,我怎会主动踏入那里,唤醒它们。对我来说,将那里作为一个简简单单的地址代名词我都做不到。”
“对不起。”除了道歉,洄冼不知道他还能做些什么。
“不用抱歉,那没用。你了解我经受了什么,但你还是选择走这一趟,选择站在我面前,选择说出那个请求。今天来这里的是你,洄冼哥哥,哪怕是洄淅,我都可以接受,可偏偏是你,为了你最爱的父亲。我相信你有过一段时间的挣扎,结果你还是来了不是。既然这样,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对双方都好,好过你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榆桑再一次抬起头,毅然与洄冼对视一眼之后,转身离去。
杵在原地的洄冼还在体味榆桑的那一眼,那里面有太多的东西,有理有据的责备,无从辩驳的寒心,发自内心的绝望,不容悔改的决心,此生不复相见的坚定,一切的一切,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再见。”过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的洄冼如是说。
无人接听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重复听了几十遍同样的说话频率,相同声调机械重复的女声,即便是洄冼也不免心焦起来。
一遍遍的尝试之后,依然是无人接听的结果,无论是谁,都是如此,毫无回应。
先是父亲,早晨洄冼还未起的时候,就被送早餐的吴阿姨通知说是父亲没在房间里,洄冼前前后后、反反复复地找过家里的各个角落,一无所获,寻不见父亲的任何踪影。接着便是洄淅,正当洄冼要将父亲不见的事实告诉洄淅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洄淅的房间也是空荡荡,几天前沉郁地躲在房间里的洄淅消失了。最后是榆桑,在洄冼的认知中,如果洄淅失踪,最有可能先找的就是榆桑,所以尽管就在几天前两人闹得不愉快,他甚至被勒令不许与她再碰面,他还是不愿意放弃这在他看来是寻到洄淅的唯一希望。不想,出乎洄冼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榆桑的手机关机,与前两者一样,无论他拨打多少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
“都怪我,我就应该守在客厅里,昨天就不该回房间,应该守在下头。现在李大哥和洄淅都不见,怎么办?不会出什么事吧?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有事的,他们都是好人,一定会平平安安,吉人天相的,瞧我这张乌鸦嘴,什么乱七八糟都往出说。都是我的错,明知道这几天,他们心情不好,就应该多长个心眼,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吴阿姨在李家待了将近十年,可以说与这家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近来发生的事,她都有所耳闻,也亲眼见到了李泉的疯狂行径,如今父子二人齐齐失踪,下落不明,她将责任归在自己是身上,认为是自己没能尽责地看好这两人,才导致这样的后果,因此自责不已。
“吴阿姨,没事的,不关你的事,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别担心了,我会找到他们的,别自己吓自己了。”洄冼看着吴阿姨双手不停地使劲揉搓着身前的围裙,内心的内疚自责,担心焦虑,满满地表现在脸上,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位尽心尽责,淳朴善良的长辈这幅模样,于是出言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