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责任不责任,约定不约定的,我说的是现在!”秦达的情绪已然极度不稳定,面临崩溃的边缘,站在他眼前的女子他视如己出,也深知她的性格为人,看似孱弱的肩膀承受的是常人无法懂得体会的痛苦,温润如水的眼眸折射的内心无比坚定的信念,紧抿的嘴角是其无法动摇的决心的证明。
梓黎的这幅模样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一样的地点,近乎一样的对话,还有那倔强的神情动作与她如出一辙,秦达仿若回到当初。当年的他使尽浑身解数,百般劝说也唤不回她坚定不移的步伐,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地走出自己的生命,无计可施,无能为力,因为他面对的是那样一个决绝地几近残忍的女人。
往事历历在目,挥散不去,磨灭不了,难道当年的事又要重演,秦达发誓绝不容许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绝不容许。
场面胶着着,互不相让的两人对峙着,端看谁能更胜一筹,谁先松口就输了,再没有赢得机会。
华伯站在书房门外听着里面隐隐传来的争吵之声,正想僭越闯入做个和事佬的时候,所有的声音忽然之间消失了,华伯前行的趋势也随之停了下来,选择静观其变,让爷俩多些相处的时间,他坚信一切都会好的,所有的问题都会圆满解决,先生那么疼爱小姐,小姐也是那样孝顺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书房里再没有传出太过嘈杂的声音,华伯松了一口气,正想放心地守在门外时,梓黎走了出来,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一脸轻松自在,眼中神采奕奕,与来时那个满腹心事,强装欢笑的女子判若两人。
从梓黎的身上,华伯认为事情应当得到了圆满的解决,送梓黎离开后来到书房,不曾想看见的是这样的一幕——鬓发皆白的先生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脸上的神情让人觉得他对未来已不存在希望,绝望至极。华伯清楚地记得当年那个女人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幢房子时,他看见过这种神情,太过鲜明,所以记忆犹新,想忘都忘不了。
脱离苦海
入眼是漫天的白,白色的门,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吊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铺天盖地,源源不断,滚滚而来,映入眼帘。
被置身其中的梓黎似乎为这气氛所感染,亦呈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苍白,之前所展现的光彩照人仿佛是前世的记忆,已不能出现在红润不再的脸上,也无力表现她一贯温柔贤惠的模样,惨白的嘴唇无法吐露关心与祝福,她能做的仅仅是躺在那里,不言不语,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安详。
榆桑并没有像多数人所认为的那样嚎啕大哭,涕泗横流,她是那样安静,脸上没有任何可以告知旁人当事人心理情绪的表情,而是安静地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这样的表现无疑是不正常的,至少对于一个刚刚失去唯一的亲人的女孩儿来说,哭泣、崩溃、晕厥等等,任何哀痛的表现形式都不为过,毕竟是这样一个晴天霹雳的噩耗。
秦炽烽紧紧地看顾着榆桑,生怕她接受不了打击,做出过激的举动来,出乎意料的是她的安静沉默,周遭或同情或疑惑或鼓励的目光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进门伊始,她就只是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静静的,默默的,仿若一眨眼就会消失一般,心无旁骛,专心致志。
从榆桑进门,伫立门口,渐渐走上前,俯身,贴近,整个过程里房间中没有其他任何的声响,大家都被榆桑的一举一动所吸引,也许是怕一丝一毫的声音动作会惊了谁,扰了谁。
“母亲,终于得偿所愿了,恭喜您。看您嘴角的微笑,那么甜蜜开心,是见到父亲了吗?他一定在等您吧,他肯定又对着你傻笑了,每次他看着你的时候就会露出那种憨憨的笑,你就会抿起嘴角,一脸幸福的样子,是不是啊?”
榆桑的轻轻絮语是贴着梓黎的耳边说的,却一字不差地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众人看着榆桑与对梓黎那般亲昵的模样,仿佛在榆桑意识中已去之人未曾离去,只是进行着一场较为长久的睡眠而已。
“父亲的样子变了吗?还是那么帅气逼人,风靡万千少女吗?你以前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还是一见到你就迫不及待地牵起你的手,然后一直不肯放吗?你嘴上埋怨他握得太紧,心里其实可高兴了吧?我就知道,因为你从来不曾真正地挣扎过。”
“好了,我知道自己很不识相,唠唠叨叨的没完,你就体谅体谅我,毕竟我已经这么久没见父亲了,你和父亲久别重逢,一定有好多话想说对不对?你们是嫌我这个电灯泡啰嗦了,我这就闭嘴,行不行?你们说些什么,好歹告诉我一下行吗?”
床上的少女闭上了眼睛,好似陷入与其母亲一般无止境的沉睡中,她拥着梓黎的身躯,好似从梓黎冰冷的身体上汲取不存在的温暖一般,她摩挲着梓黎的脸庞,好似等待那遥遥无期的回应一般,她蜷缩着双脚,好似婴儿时期身处母体中一般。
“榆桑,我们让梓黎姐入土为安了好吗?”秦炽烽虽不忍打搅此时沉浸在自我意识中的榆桑,却不得不上前打断榆桑的想象,因为正如华伯所说时间不等人,这件事拖得越久越会生变,到时候的局面怕是不好控制。
榆桑不为所动,秦炽烽决定再接再厉,用梓黎的心意来劝说她。
“难道你不想完成梓黎姐的心愿吗?让她与你父亲生同衾,死同穴,她盼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不想让他们早些团聚吗?”榆桑终于有所动作,但仅仅是睁开了眼睛。
“来,放手好不好?你想让梓黎姐走得不安心吗?她为你耽误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够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我没有。”秦炽烽的最后一句话终于起了作用,榆桑的手立即放开了梓黎的身体,像烫伤一般跳起来离开了床铺,慌乱地摇头,嘴里念念有词。
这般无措的榆桑,是秦炽烽见过的最不淡定的模样,无助到极致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拥住她颤抖的身躯,将她不住摇着的头固定在自己的肩窝深处,制止住她摇头的行为,试图减轻她的心里负担,帮助她释放内心压抑的悲伤。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一直侯在房间之外,得到许可,入内处理梓黎的尸体。他们将白床单拉高,遮住梓黎的容颜,然后将她移动到他们带来的简易床上,接着推着它缓缓离开了房间。
榆桑在秦炽烽的怀中安静沉默,外人感受不到她的情绪波动,秦炽烽却可以从她颤抖不止的身躯和肩上传来的阵阵钝痛体会出此时她内心的深切悲痛。
华伯看着伫立床沿,久久不动弹的两人,摇了摇头,离开了房间,跟在工作人员后面,选择送那个可亲可敬的女子最后一程,走廊里的门开了,他们推着她去门的那一边,涌现的白光里似乎站着当年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子,调皮地藏起他所有的酒,笑盈盈地警告他不戒酒不归还的模样。
房间里,终于惊醒的榆桑想着挣脱秦炽烽的怀抱,去追赶那些白脸白衣的人,不想秦炽烽将她锁在怀里,岿然不动,任她如何动作都无法离开,她尝试着撕扯他的衣服,啃咬他的肩膀、手臂,锤击他的背部、肩部,可是不论怎样,都无法逃离他手臂的包围。
“放开我好不好?我就看她最后一眼,就最后一眼,以后都看不到了,求求你,好不好?”
“你放开我,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对我?你有什么理由阻止我?”
“你放了我,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行不行?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好不好?”
榆桑软硬兼施的请求,秦炽烽却不为所动,不开口,不拒绝也不答应。
半个小时过去了,仅仅是一顿饭的功夫,对某些人来说却是漫长到不着边际的。
当华伯以无比虔诚的姿态捧着一个青瓷制式的罐子来到房间时,秦炽烽缓缓放开了榆桑,得到解脱的榆桑发疯似的冲到华伯面前,将那个罐子夺了过来,牢牢地揽在怀中,仿似一只受伤的小兽,找到了一直寻求的关怀与安慰。
“我们带着梓黎姐回家吧,父亲在家里等着我们。”华伯与秦炽烽对她的行为没有丝毫的介意,也不做将罐子从榆桑那里取过来的无用功,他们均以最大的宽容之心来对待这个刚刚面临生离死别,已然成为孤儿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