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贾汗站在稍远的地方,默默地观望着两个侍女在镜前给名为Eric的男人装扮。
他刚刚出浴,头发还在滴水,水珠沿着曲线滑过半`裸的身躯。身体虽然瘦削,但涂抹了脂膏后,稍稍有了些光泽。男人睁着眼睛,却好似什么也看不见,毫无反应地任由侍女摆布。她们给他略施薄彩,使他的面色看起来红润了一点,又在唇上点了些许颜色。而后,她们在他不服帖的黑发上点缀银制的叶子,戴上水晶流苏的耳坠。耳洞是当场扎出来的,流了血,但男人一声疼也没有喊。
做好这一些,侍女去叫男仆过来给他换衣服。他们剥掉他仅可遮羞的内衣,七手八脚地替他换装。对方一动不动,无法借力,男仆们忙乱了一通,总算帮他把衣服穿上了。
衣服是亚麻制的淡雪青色长袍,配月白滚边,衣面上绣着不显眼的暗花。长长的衣襟从腋下拉至右肩,用金色的别针固定,左侧的臂膊和前胸裸露在外。下摆也是不规则的,左边的衣角一直垂到脚面,右边却只勉强遮盖住大腿。
侍女簇拥着理容后的Eric走到拉贾汗面前。拉贾汗挥一挥手,所有的仆人施礼告退,只留下包装好的男人。拉贾汗垂下眼光,略微细看,男人的脸色是比原先好看了些,暗淡的光芒映衬得五官多了几分之前不曾被留意的精致,开放式的服装凸显出修长挺秀的身材,露出的筋肉匀称健美。
然而,即便如此,男人的眼睛也依旧黯然无神,就如同一个精心打扮的人偶,漂亮,但却看不出活气。拉贾汗并没有叹息出声,这不是他该感慨的事,他的任务是把梳妆打扮好的男人稳妥地带到国王的婚礼庆典上去。他从随身带来的小包里取出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条银项坠,系在男人颈上。项链末端的坠子是一颗淡紫色的结晶石,散发着瑰异的荧光。
结婚仪式是翌日,但是一系列庆典早已开始。新娘一家本是西大区赫恩德罗斯出身,但在西区边民暴动之时移居首都,所以,按照西区的风俗,在神庙里进行了祭祀酒神的仪式,还在旧址上重建的剧院里演出戏剧,酒会更是从三天前就开始,大大小小办了四五场,今天在马其顿酒店这场是最后一次,也最盛大,皇族大臣和智者院全员悉数到齐,还有很多国王的私交也会到场祝贺。
相机,摄像机,无人机,不计其数的镜头早已找好位置,准备将最佳场景收录定格。
马其顿酒店可以算是智者院元老的自留地,国王也经常与人在这里冶游消遣,酒店深处比较私密的地方有他专属的房间。此刻,夏维尔正双手叉腰站在这间屋子中央,和他的枢密长互瞪。
“你在开玩笑吗?”夏维尔气急败坏,长了几颗雀斑的脸腮涨得通红,精心打理的长卷发随着身体的震颤一甩一甩。“我马上要结婚了,你要送我个男人当礼物?你是想让我当众出丑吗?”
“这可真不像您说出来的话呢,陛下,您在情`色方面的生冷不忌大家一直津津乐道。”阿斯塔尔慢条斯理但却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我想,前提我一开始就跟您说清楚了,这个男人并不是单纯供您寻欢作乐用的,他是阿喀琉斯之踵,掌握了他就等于间接控制了希利安,您的眼中钉,难道这还不足以让您心动么?”
听到“希利安”这个名字,夏维尔的反应果然变了,除了无心王权的阿斯塔尔,能够威胁到他王位的人,就只剩希利安了,他会忌惮且嫉恨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个男的是希利安的人吗?”他眯成扁平的双眼闪出异光,看不出是惊讶还是兴奋,“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尤物?”
阿斯塔尔不置可否,微微一笑,“这一点,您亲眼看看就明白了。”恰此时,响起了敲门声,守在外面的卫兵称,枢密长的贴身侍者拉贾汗求见,他还带了一个人。得到允许,那个人跟随在拉贾汗进屋。倏忽,一种缥缈的淡香在房间里扩散,若有似无,细细体察的时候却又仿佛是幻觉。
夏维尔睁大原本眯着的眼睛,毫无遮掩地直勾勾瞪着那人。这不是着迷的眼神。他的视线渐渐迷离,终究变成空白,好像男人周遭的空气中有什么一点点抽干了他的意识。
第122章
半晌,他好像突然从冬眠中苏醒过来,步履摇晃地向淡紫衣袍的男人走过去,伸出手,神经质地抚摸他颈下的同色项坠。微颤的指尖碰触到那枚结晶,蓦地,国王身子向前一倾,压住男人,像尊坍塌的积木般搂着他朝前倒去。
阿斯塔尔并不伸手搀扶,做了个手势令拉贾汗上前。
“拍下来。出去之前,把摄像机留在房里,找个拍得清楚的位置。”
拉贾汗不置一词地遵命。冷眼俯视倒地的二人,阿斯塔尔悠悠地逸出一丝嗤笑,“您看,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满意的……”
距离酒开始还有一小时,宾客仍在不断进出马其顿酒店。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过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罗瑟琳·甘佛特依旧气定神闲。
莫如说,她十分享受眼下独自一人的平静。从被父亲强迫面见国王开始,她已经觉悟到,这辈子属于自己的人生即将结束,开始了彻头彻尾的牺牲品生涯。能想象到父亲和智者院的人做了什么样的交易,蒙召的过程中她一直冷着脸郁郁寡欢,但或许很不凑巧,这正对国王的胃口。入选成为准王妃,她的心反而静下来,空空洞洞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这个房间是供她自己使用的,与国王的专属房间隔着三间房。这是她提出的要求。在非必要的时候,她希望尽可能离国王远些,越远越好。她坐在金常青藤盘绕的梳妆台前,注视着橄榄形镜面中的自己。
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出笑容。忽然,视线触到镜子里某样东西,她的目光随之偏转。
窗台上的木花瓶里插着几株欧石楠,红的,白的,紫的,微微枯萎,花盘宛如一个个鼓胀的小灯笼,压得细细的茎有些佝偻,但还看得出,那看似羸弱的花朵依然用力昂首支撑着,似乎并没有细数凋零的日子何时到来。
罗瑟琳出神地凝视着花。这些并不明艳的花格外得她钟爱,透过它们,她可以望见春天宛如绿雾的悬铃木林,明镜似的湖水变幻着光芒,猫眼石一般妖异……不觉站起来走到窗边,她伸出手指,想要碰触花瓣,却定在半空。也许,她是怜惜这柔弱不堪的花朵,怕碰疼了它,因而犹豫不决。
正当她将碰而未碰时,房门把手传来响动,罗瑟琳吃了一惊,手指不小心扫到了花头,整个嫣红的小灯笼从花托上滚落下来,了无生气地摔碎在地上。
罗瑟琳秀眉深颦,走到房门前。她的惊愕大过恼怒:明明叮嘱过侍者,没有吩咐不得来打扰她。门外这个冒失鬼是怎么回事?不但私自接近房间,还不是敲门,而是直接去转动门把手,若不是锁着门,他大概当场便破门而入了。
她越想越不快,准备同那人理论一番,却在敞开门的一刻,陡地愣住不动了。
尤金·温德尔对马其顿酒店可说轻车熟路,毕竟过去的几年来过不下十次。但他对这里没有什么太好的回忆,这里不是他可以放松娱乐消遣的地方。
“我需要空气,图林大人,这个人满为患的酒店让我紧张,尤其是这里,这个奇形怪状的窗户,能从这里看到花园,总像在提醒我要随时关注周遭,掩人耳目。坦白说,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和‘底比斯’接头不可。”
“除了这里,难道还有‘底比斯’那帮人可以自由出入的会面场所?还是说,你要到他们的巢穴去?”图林淡淡地从侍者手中接过加了一颗青橄榄的马提尼,浅呷一口。酒水的滋润使他沙哑的嗓音清晰了一点。窗边相对于嘈杂的舞池要清静许多,而且也便于观察,是别有用心的人碰头说话的理想位置。“马其顿酒店倚靠着智者院这棵奥维杜尔最粗壮的大树,还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么?”
“就算如此,图林大人,我只是个普通的医生,跟黑帮接头这种事对我来说……”
温德尔还在据理力争,也许真如他所说,酒店的气氛令他焦躁不安,对图林也开始口不择言,但图林显然并不买账。“行了尤金,别再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真的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跟‘底比斯’接触的过程中,暗中拿了他们多少好处,好让他们一直独占皇家主顾的位置?因为这个实验说到底不能见光,皇家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不是让你有恃无恐了?随你怎么想,不过你的一举一动是逃不过某些人的眼睛的。所以,你最好找准自己的位置,老实一点,这样才不会让那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阿斯塔尔觉得你是个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