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玉不可置否,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说什么都无法挽回那个时候他们的渐行渐远。
齐沅走在他的前面,步摇琅琅作响,在这静谧的夜里清脆悦耳。
能有过这样的时刻,于他而言,也是弥足珍贵的。
“那你现在……”
齐沅看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人,脑袋一空。
他怎么跟这么紧?
程怀玉未料她会突然转身,脚步向后退了些:“现在?”
齐沅勉强正色道:“现在……你其实不用绷着了啊,怎么也没见你笑一笑?”
程怀玉的表情已经绷了这么多年,要他做幅度大情绪明显的表情,显然有些为难他。
齐沅仰头看他,双手也交握在身前,像是儿时她讨要糖果一样,得寸进尺:“你笑一个给我看嘛。”
现在时机这么好,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若是情绪感染,程怀玉也不是不能笑。
但是现在,他在她的期待目光下,想要扯动唇角,却发现自己好像做不到。
齐沅也没期待她说一次他就笑,神情更加殷切:“好不好嘛,求求你啦,就笑那么一——点点。”
她拇指与食指捏着,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程怀玉听到脚步声,抬头。
齐沅不明所以,跟着转头。
程望面无表情,从容的绕过他们,程九为他提着灯,两个人影很快消失。
齐沅的表情僵着,她现在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丢人了吧!
被长辈看到她跟程怀玉撒娇,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吗!
程怀玉也有些尴尬,但是他的表情很快恢复如初:“软软,不早了,夜间风冷,你快回去吧。”
齐沅懵然点头,脚却没有动静,程怀玉又重复了一遍:“软软?”
齐沅回神,她看着程怀玉,突然道:“天好黑啊,你要我自己回去吗?”
程怀玉抬眸,四周虽说不是亮如白昼,但也不至于看不清路,她的神情柔软,还有一点点委屈,程怀玉明白过来,她这是因为刚刚被他父亲撞见而被迫终止了她的要求,心有不甘。
双雁将灯递给程怀玉,自己跟着舟远走在后面,春桃春月也落在后面。
齐沅没有再说话,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有一个面对程怀玉时好像格外灵的手段。
——胡搅蛮缠,蛮不讲理。
就像刚刚,她说让他送她回去,没有任何理由,他却同意了。
程怀玉将她送回到檐下,止住脚步:“软软,好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檐下灯火晃眼的原因,她竟然觉得他的眼神深邃又温柔。
齐沅点了头,转身进去。
房间里温暖如春,齐沅解掉披风,按在胸前。
这次程怀玉没有笑。
它跳的好快。
齐沅坐在床上,看着之前程怀玉打地铺的地方,出神许久。
“沅沅,对不起,但是,笑笑她已经时日无多,我只是、只是……”
齐沅听到萧曜的声音,觉得奇怪。
施笑出事了?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处陌生的地方。
应当是卧房。
萧曜神情愧疚,但更多的还是疲惫。
他还很年轻,但是她竟然看出了苍老的无力感。
自己坐在他对面,头上是妇人发髻。
萧曜怎么可能和她单独呆在卧房里?
齐沅意识到这是一个梦,悬起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不用说对不起,原本你娶我也只是为了解救我,我若是知道笑笑她会对你有这样的心思,当初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这个主意的。”
她的神情也不大好,愁容满面,眼角还红着,应该是刚刚哭过。
萧曜握拳站起来,走到案边,开始写东西。
齐沅凑过去,发现写的是和离书。
她看着他们俩签了名字,按了手印,萧曜拿着和离书准备出去。
齐沅跟着他们两个走着,看到眼前是她白天刚刚去过的地方。
施笑的院子。
武安侯立在院中,萧曜声音紧绷:“爹,你来做什么?”
武安侯看着关着的门,声音不咸不淡:“来等你。”
他转身,眼里像是压着黑云:“我要是不来,你不就要把那和离书递给她讨她欢心了?”
萧曜还没说话,武安侯又开口:“你夫人哪里对不起你,你竟然要因为不相干的人与她和离?”
她辩解道:“不是,我们没有对不起对方,但是我们觉得感情淡了,所以才和离,与旁人无关,侯爷你误会了。”
萧曜的情绪要激烈多了,他甚至有些失控:“笑笑怎么能是不相干的人?!她是我的亲人!我看着她长大!现在她病重垂危,她只有那么一个念想,你难道要我视而不见,看着她抱憾而死?!”
这个梦太真实了,齐沅感觉到脸颊湿润,抬手一摸,发现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施笑她小时候是过的不好,但是从她被接进武安侯府,这么多年,一直都健健康康的,怎么会在这时候病重垂危呢?
他们可能才二十多岁,施笑比她还小一岁,怎么就病重垂危了?
武安侯面无表情,看起来有些冷漠:“你不愿她抱憾而死也来不及了。”
萧曜看着他父亲的亲卫从施笑房间里出来,声音颤抖:“你是什么意思?你把笑笑怎么了?”
他想要进去,却被那个亲卫拦住,两个人扭打起来,她已经泪流满面:“左右不过这几天的事,侯爷,笑笑她有什么错?”
齐沅集中意念想要进去,却始终不能动弹。
武安侯掸了掸袖子:“你与我儿琴瑟和鸣,为了个将死之人断送半生,真是愚蠢。”
他从她身旁走过去,那亲卫也跟着走掉,萧曜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着奔向门前。
齐沅看着他进去,看着自己跟着进去,很快耳边就听到萧曜的悲恸痛哭声。
“笑笑!”
齐沅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她抬手,发现自己鬓边已经浸湿。
“小姐?”
齐沅坐起来,擦了擦眼泪:“没事。”
她的声音可不像没事,程怀玉也不在这儿,春月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打了帘子进来。
她的手上端着灯盏,走到床边,正照见齐沅通红的眼睛。
春月被吓了一跳,她把灯盏搁下,又唤了热水,才坐到床边:“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齐沅擦干了眼泪,想要笑一下,春月更心疼了:“小姐,若是实在难受的话,可以说给奴婢听,说出来就好了。”
她家小姐刚刚的笑比哭还难看,她从没有见过她家小姐这样的表情。
齐沅说不出来,她还在一抽一抽的,声音带着鼻音:“春月,把桌子上的灯点上。”
春月去点了灯,房间里亮多了,齐沅仔细的看着,确定这里是程怀玉的房间。
她嫁给了程怀玉,萧曜也显然对施笑有了苗头,她梦里的事情,不可能发生的。
齐沅想起她去武安侯府临走时看到的武安侯冷淡的眼神,心里又是一紧。
梦里的武安侯为什么要害死施笑?
她听见自己的话,施笑明明没有几天了,他为什么要施笑死?
春月拧了拧布巾,轻轻擦着齐沅的眼睛:“小姐眼睛痛吗?”
齐沅瘪了瘪嘴:“有点。”
春月放下布巾,又去外面吩咐煮两个鸡蛋过来。
“什么时候了?”
春月给出了大概时间:“刚刚寅时。”
她睡的早,是戌时末睡的,按照平时的习惯该是寅时末醒。
寅时?
齐沅坐直:“你去看看,后面书房水榭亮灯了吗?”
春月领命出去,没一会儿便回来:“书房里有亮光了。”
齐沅闻言把衣服穿上,春月伺候她系衣带,见她就要这么出去,春月拉住她:“更深露重,您得披上大氅。”
春月提着灯,齐沅越走越快,很快到了书房门前。
齐沅深吸了口气,抬手敲了门。
“进来。”
程怀玉大约以为是舟远。
齐沅推门,走到里间,程怀玉正站着不知道在写什么,他的头发只服帖的梳在脑后,大概是用发带绑了起来,有两缕头发垂落在他脸侧,让他看起来不似平日里那么严肃。
也许是因为她不出声,程怀玉感觉到了疑惑,这才抬头看过来。
程怀玉没想到来的是齐沅,他放下笔,从书桌里面走出来,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