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年常去的那家酥油饼的店家是这么觉得的。那姑娘黑发如瀑,高高束起,留在额前的一束发被金银打造的发饰束着,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引人注目,一双黑眸闪着光亮,细眉圆瞳,有些清瘦,却不过分。
京都里面常传一些供人茶余饭后讨论的、来自宫中又或者生于乡野的消息,四大才子,三大美人儿,四大花魁……这些评比自也是少不了的。她虽是皇子家的侍卫,名声走着鲜血路,却往往招摇过市,在阳光下活得坦坦荡荡,也在这些玩笑似的比较中占了些位置。
店家说:“能娶到范姑娘一定是那人的福分。”
那姑娘咬着饼不说话,只是弯着眼收下这个夸奖。
3
李云睿觉得范无救是个好姑娘。
独自、自我、有一定的能力,如若能归于她门下,必然是一桩好事。
4
范无救是胆大的。
李承泽触摸过她的脊骨,她的腰肢,她的臂膀,细腻滑润的皮肤上面是道道诡谲恐怖的疤痕,横竖交错,他沉了眼眸,也不知多的那份是心疼还是怨愤,却只得到了姑娘一个毫不在意的笑容。
她揽住他的脖子,分明红着脸庞,却还是强撑着说话,那言语似乎是在挑衅:“我听说戏的人讲,男人,第一次似乎都不太行。”
5
范无救是冷的。
如若一定要找个词语形容范无救,海棠朵朵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个字。诚然,只从简单的相处来看,范无救绝非冷,而显得有些热切,她浮于表面而外放的情绪让人看不出来很多东西。她与这来自庆国的姑娘关系颇好,对海棠朵朵而言,一见如故这个词大概可以用来解释很多东西,虽然按辈分而言,她是那姑娘的师叔,那姑娘却一直不肯承认。
她见过那姑娘随着她的师兄在山林间高声对喊。
姑娘喊:“老师你说什么——”
她师兄答:“我什么都没有说——”
姑娘又喊:“什么——我听不到——”
后来她也见过姑娘双膝跪地,浑身颤抖,却冷着一张面容,叩首三下,不得流泪。
海棠朵朵跟范闲说:无救这个人,外面是一层刺,里面尝得到一点甜,再往深里面去就是苦,苦到心里去了。
范闲当时颇为不自在:你这话说的我还以为你要为我和她相亲。
海棠朵朵问:何为相亲?
范闲:……就拉关系。
海棠朵朵反问:你与她关系不好吗?
范闲含糊其辞,自己也给不出确切答案。
6
范无救是个姑娘家。
这也许是句废话。
范闲觉得这姑娘是很难用一个词就概括起来的,她多变而极端,上一秒对着你笑靥如花,下一秒也许就能让你一刀毙命。
他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自有着相同的乡愁,情思,共鸣,不谈其他利益纠葛,他与范无救月下相谈,举杯碰盏,熟稔得就如同多年未遇的好友,什么话都能谈,什么话都能讲,他直白,她就更直白,他含糊,她就更藏了三分。
只是这姑娘把利益看得颇重,一来二去,到底也让他分不清她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朋友。
他和她是站在一个平面上的。
他跟她说:酒逢知己千杯少。
她给他唱《友谊之光》。
但范无救要保底,要交易,要处处留路,又非要做出一副坦然处之的样子,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他的确是看她这点不适,也极不喜的。
范闲问:“何必把这么多东西都抗在自己身上?”
范无救不正经:“我这不是想着法儿地让你和我一起背嘛。”
7
范无救是狠的。
从言冰云听到她的名号起,范无救就与狠厉一词捆绑在了一起。鉴察院常谈,谈二皇子被刺杀的雪夜那姑娘一战成名,在京都闯出名声,讲她天赋异禀,刀法超绝,刀刀致命,不留情面。
他见过她杀人,鉴察院的任务与外线撞了头,那姑娘先一步到了地方,已然除掉了目标,那一院的尸体皆是一刀毙命,入刀极深,不留片刻喘息的余地。
那时她一身白衣,脱下红装,站在月色之下,脸颊沾染了血迹,冷冰冰得像是刚从最深的湖底捞起的玉石。
她那时还打算抽刀而起,被身边的剑客拦住了。
剑客说:“那是鉴察院的人。”
“那是二皇子身边的人。”他身边的手下有认识二人的。
“那姑娘是谢怀安。”
8
而范无救自觉举世无双,独一无二。
她如若不出世,便彻彻底底地入世,走入杀伐场,流入名利局,要用那把刀,为自己的心上人砍出一条相对平坦的路
范无救觉得自己值得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或者更多。
李承泽也这么觉得。
第31章 醉后争吵
范无救并不与范闲同行,她做事目的性强,北齐的国事不想掺和,要真给李承泽套上个勾结北齐的帽子,她还不乐意。海棠朵朵也就任她在自己种菜的地方蹭吃蹭喝,她给的理由也很合理,苦荷让她看着范无救,范无救在她这里反而少点事情。
刚从她菜篮里面摸出来个黄瓜的范无救嗯了两声,重点在晚上海棠朵朵会做点什么吃的。她随范闲出使北齐的事情必然早就传到京都那些大家的耳中,这让范无救势必也要跟着范闲一同回去,她已确定自己杀不掉上杉虎,就懒得多给自己找事情,倒不如轻松点。
说起来她出来这几日,还挺想李承泽的。
被她无端喂了狗粮的海棠朵朵正在思考晚上不给她做饭吃了。
这日,范无救是被谈话声吵醒的,她打了个哈欠走出房门,就看见院子里面两个极为惬意的人。
范闲今日一身红衣,躺在躺椅上像是个老大爷,海棠朵朵坐在他身旁,两个人像是没事做到开始在院中晒太阳,以此来消磨时间。范无救手碰到二楼的栏杆,就听到范闲的感叹——
“父是父,妻是妻,妹是妹,这些都是家人,算不得朋友……”他看着天空,缓缓道,语气里面带着些无奈,“至于其他人嘛,都是些利益纠葛。”
海棠朵朵扇着葵扇,问:“无救呢?”
范闲似乎早有所料,闭着眼睛笑得肩膀一耸,似是在用气音笑,更带了些不在意,“她嘛,应该是最讲利益的那个,”他这般说着,却忽然变了语气,“若要从真心来讲,和她交朋友,也不算一件坏事。”
范无救:……
那二人必不可能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范无救就当他们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了。
“我一觉醒来就听到你在说我的坏话。”她直接出声,引来了二者的注意力。
范闲这才睁眼,懒洋洋地看她:“我这是实话实说,哪里算坏话了,不过,你这几日躲在这里,过得倒是舒服啊。”
范无救没下楼的意思,“我这哪里叫躲?我不是说过我住朵朵这儿吗?”
范闲不置可否。
他与海棠朵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范无救就在二楼听着,她还特地折回屋子也拿了把扇子,和海棠朵朵那般慢悠悠地扇着风。她不插话,像是在听八卦的人,只在范闲开玩笑似的将自己身份说出来之后,才淡淡地向海棠朵朵补了句,‘他说的都是真的。’
海棠朵朵的反应一如所料,微微瞪大的眼睛里面透满了不可置信,看向范闲的眼神略有所变,范闲却只是笑了一下,补了句,“我开玩笑的。”
海棠朵朵:“这事哪有用来开玩笑的?”
范闲不愿意多谈自己的事情,恰巧范无救站在二楼当个旁观者,自然带来了讨论对象,多言了几句,也不知从那句开始转的,自然而然就扯到了范无救身上。
当事人毫无反应,甚至又拿了跟黄瓜。
“她师父,也就是我师兄,为了保护她自杀在了湖边,自此她就开始怕水,连洗澡都是拿着瓢小心翼翼的倒。”海棠朵朵扇着葵扇,看着二楼的姑娘望着天啃黄瓜,把事情说出来的事情还颇有些轻描淡写,也多说了几句。
范无救的态度也轻,关注点在后面,“我怎么洗澡的这事不用说得这么清楚吧?”
范闲见范无救态度如常,多问了句:“自杀?”
海棠朵朵却没说话,她抬眼看那姑娘,那姑娘也在低头看他们俩,沉默了一会儿,吁了口长气,像是在讲其他人的故事那般,“不算吧,是我下的刀。也没什么,立场不同,他是个好师傅,我不是个好徒弟,就是这么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