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摸了摸自己削短的发梢。
“还有我，自从剪了短发，我便被视作怪胎，可又有谁知，这又岂是我自愿？”
“去年秋收，我不眠不休干了几天，实在是累狠了，便躺在草垛上小憩。”
“你董大宝看见了，骂我偷闲躲懒，于是点了一把火。”
“当时正值天干物燥，我又是躺在草垛上，干草一点就着。”
“要不是我当机立断剪下着火的长发，没准已是焦尸一具，坟头草都得长老高。”
“四哥为了救我，冲进火海，反被我连累，左脸至今还留着当日那场大火烙下的伤疤。”
董惠莹完全是个大写的懵字，她整个人被震的回不过神来。
像是嫌弃这样还不够刺激，越宁一把扯开衣襟，深紫色的可怕火伤几乎遍布整个胸膛。
“这事之后，我足足躺了三个月，身体大面积烧伤，这些全藏在衣服底下，平日是看不见的，但四哥比我更惨。”
“当我们冲出火海，他几乎没了人样。”
“他身上烧伤的部分，只比我多，而一点都不比我少。只因他为兄长我为弟，只因身在火海时，他一直护着我。”
“三哥，他这人风流浪荡，平时像把懒骨头，总是没个人样，也为此常常挨揍，每每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而就在不久之前，他从镇子上回来，被你用一把藤条抽的奄奄一息，临走之时，更是一步一个血脚印。”
“二哥是个病秧子，身体不好，自幼体弱多病，而我们兄弟，宁可自己挨打被骂，也想护着二哥，避免二哥被残害。”
第12章 12：只因，贵为女子
“但是去年冬天，二哥被你扛进山，大哥带着我们四处找人，在冰山雪地里，我们兄弟足足找了一日夜，才在一个雪坑里发现身体被冻僵，气若游丝，人已昏迷的二哥。”
“之后，也是萧大夫心善，连续守了二哥十来天，才好不容易将二哥从鬼门关里救回来……”
“大元之人女尊男卑，大哥本是镇上一家酒楼的账房先生。”
“他身为男子，能寻见一份体面差事本就不易，但因他写得一笔遒劲有力的好字，被酒楼掌柜赏识，可是在你凶性大发，害得逸宣断腿的那一晚，只因大哥拦阻，大哥的右手便被你废了，账房先生这活计，也被旁人抢走了。”
“董大宝，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又怎么还能有脸露出那种仿佛被我们欺负一样的委屈表情？”
“发生在我们兄弟六人身上的悲剧，全部是你一手造成的。”
“谁是加害者，谁是受害者？你又怎么敢委屈？”
董惠莹完全被吓傻了。
越宁神色阴翳，他迫视着董惠莹，声严色厉。
“董大宝，一年了，我梁越宁性格不好，脾气又急，我总和你对着干，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了，可我家中兄弟，又何错之有？”
“我一直在想，一个人究竟要多狠，才能狠成像你董大宝这样？”
“都说人心是肉长的，可你董大宝铁石心肠，我们委曲求全，而你变本加厉，拳打脚踢，凌辱谩骂，日复一日闹着这个家。”
“我恨！我相信我家中其他兄弟也是恨的，整整一年，我们水深火热，从未睡过一场消停觉，每一日都得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生怕你又作出什么幺蛾子。”
“也是因为这些事，二哥很自责，因为当初要不是二哥重病，急需十两银子救命，也不至于被董家趁虚而入，往我梁家塞来这样一个残暴不仁的灾星！”
越宁愈发失控。
这些往事是他心上的疮疤，他攥住拳头，像一匹猛兽，仿佛下一刻就能冲过来咬死面前的女人。
而就在这时，旁边，逸宣忽然拽了他一下。
“五哥，够了。”
越宁侧首，对上逸宣清净的眸子，他忽然像是被人淋了盆冷水，陡然冷静了下来。
身上的暴虐，也霎时间消散……
他方才竟险些铸下大错，差点做出了蠢事。
他是真的失控了，也是真的很想弄死这个女人。但大元有一奇葩条令，一旦杀了她，兄弟连坐，全家遭殃。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他不愿连累家中兄弟。因此就算再苦，再累，再不甘，再憎恨，他也只能忍着，熬着，煎熬着。
只因她贵为女子，生来尊贵，而男子则是低贱卑微。
世道不仁，女人凌驾在男人之上，是男人的天，是男人的主宰，女人可以恣意妄为，但换作男人，就只能卑躬屈膝，只能忍气吞声，还得谨守本分，遵循《夫规》，就算女人有错，也无处伸冤。
越宁抹了一把脸，之后又深深的看了董惠莹一眼，这才蹲下来继续干活。
第13章 13：竟然是紫黑色的
董惠莹震惊脸。
这一大家子是有多能忍？
若换作自己，在被人那样的对待后，就算宁可拼着自己这条命不要，也要咬下对方一口肉才行。
“对不起……”
她又道歉了，事情不是她做的，但她占了董大宝的身子，就染上了这份因果。这句抱歉，哪怕来的太迟了一些，可若是能让这家兄弟心里好受几分，便也是值得的……
越宁置若罔闻，逸宣轻叹一气。
“您不必道歉，还是先看看您这伤吧。”
逸宣扯下发带，修理如瀑的长发披散下来。用发带绑住董惠莹的臂弯，出血的速度也慢上了几分。
董惠莹抿着嘴，低下头，一声不吭了。
伤害已经造成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自己磨破了嘴皮也没用。
她瞅了逸宣一眼，又瞄了一眼正在收拾这一片狼藉的越宁，心里阵阵作痛，忽而对这二人很是同情。
可是瞥见伤口上的血，她又分了分神。
这血液的颜色，好生奇怪。
竟像是紫黑色的？
………
越宁留在家里收拾残局，逸宣见董惠莹伤口太深，又流了不少紫黑色的血，便让董惠莹在家里等着，而他自己则是出门请大夫。
董惠莹精通中西医术，这点小伤完全可以自己来，但架不住逸宣走的太急，她喊了两嗓子，没能唤回逸宣，反而还被不胜其扰的梁越宁狠瞪了一眼。
她瞅瞅胳膊上的伤，心想伤口太深必须缝合，只是，她不知家中针线何在，也不敢问凶巴巴的梁越宁，因为这人看她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活剥了她，就只好坐在板凳上等待。
但她只坐了一下下，就坐不住了，于是撸起了袖子，用干净的水清理伤口上面的污血。
这时，越宁直起腰，他捶了捶僵酸的后背，忽然瞟见她手臂上有不少陈年旧疤，他微微愣住了一下。
这丑东西来了家里后，曾有一晚想对三哥用强，三哥这人看似风流浪荡，其实最是刚烈，于是抵死不从。之后，这人就再也没了这份心，当然，取而代之的，则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折磨他们兄弟们。
越宁摸摸自己的短发，之后嫌弃地直撇嘴。
呵！这人准是心理有问题，自己身上一堆疤，也见不得旁人好，于是就让他们兄弟陪着她一起遭殃，在他们兄弟身上弄出更多的伤口来。
又过了好半晌，越宁有点心焦，心道过了这么久，怎么逸宣还不回来？
他有点不安，于是举步出门……
靠山村有一名村大夫，这位村大夫姓萧，是一名男子，据传是名妻主早逝的鳏夫，头几年曾四方流浪，后来大概是累了，便在靠山村落脚。
逸宣来时不太凑巧，恰好赶上萧家没人，正琢磨着要不要去邻村请个大夫过来，便见五哥越宁急匆匆的朝自己走来。
“怎么这么久？你一直没回来，我还以为出事了。”
“我走的比较慢，”他捶了捶自己的右腿。
越宁噎了一下，之后扶着他胳膊，“萧大夫人呢？没见着？”
第14章 14：后脑勺挨了一棒子
“嗯，可能是又上山了。”
正这时，忽然一个人，抓着木头棒子从后面冲来。‘咣’的一声。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越宁后脑勺挨了一棒子，他闷哼一声，之后摔在地上。
逸宣又惊又怒，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胖女人，拎着棒子，狰狞阴狠……
……
董惠莹等了又等，但兄弟俩一直没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忽然有人急火火的朝梁家冲来，“大郎啊，快出来，小五被人削了一棒子，小六被人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