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着装统一,作为最初级的小兵,只有灰、棕与红可选。
黄二伸手去拿红色制服,冯安安还未伸手,肖抑道:“阿大穿红色的,阿二穿棕色的,你俩长相太相似,我怕认错,颜色上做个区分。”
黄二不满地嘟嘴,冯安安却是心中一暖,不禁看向肖抑,见他目不斜视,肘撑在案上,仍翻着书。
这人,警告她再没有漂亮裙子穿,但三色衣裳,却给她最鲜艳的颜色。
黄二拿起棕色制服,一抖,发现胸前破个大窟窿,不禁叫道:“我这件破了呢!”
小校在场,一瞧,的确是破的:“这被老鼠蛀了,走,你随我去领件新的。”小校不想多跑,把黄二喊走了,让他自己拿。
帐内只剩下肖抑和冯安安。
不闻脚步,确定隔墙无耳,肖抑哼哼道:“还‘冯大’?你很想做老大?”没文化的,怎么不叫“冯伯”。
冯安安白他一眼:“我可不想像某人,天天当‘大哥’。”她往前凑,手肘放在肖抑看书的案上,托着腮:“我告诉你啊,叫‘大’,是因为我哪都大。”
肖抑一楞,没反应过来。过会浮想联翩,脸一阵青一阵白。
冯安安却大大咧咧,后退躺倒在铺好的被褥上,四仰八叉,含笑感叹:“唉,这么多天,头一次睡这么软的褥子。”勾嘴笑起,全是享受。
肖抑没好气:“来军营可不是睡觉的,待会黄二回来,你俩就得去练操了!”
冯安安慵慵懒懒,迷迷糊糊:练操?那是什么?
她很快体验到,练操,是一件全天下最苦的事。
每天至少练六个时辰,寅时开始,酉时结束,每日跑。操距离差不多是定北大营到凉玉镇三个来回。还要爬山,西山反反复复地爬,蹲着跳着往上爬。日常射箭三千发,日常马步与骑马。冯安安是有武功的,且她能瞧出,黄二身上也有功夫,但三天下来,两人走路都挪着走,直胳膊直腿,最怕上下台阶,尤为酸痛。
冯安安暗骂肖抑是大骗子,诱她从军受苦。
正骂着黄二喊道:“唉、唉,东西掉了,你帮我下。”
冯安安低头瞧,黄二手不稳,把钥匙掉她脚下了。心领神会,一脚给他踢过去,黄二僵直着身子下移,拈起钥匙,提在手里。没法收兜里,弯不了胳膊。
这三日,冯安安虽然厌恶黄二,但新人就两人,有时不得不相互扶持才能抵御排挤,再加上两人四肢都酸,吃饭铺床一些日常得协助完成。所以……对黄二不那么排斥呢。
黄二是个话痨,什么事都要跟冯安安讲上一嘴。他跟她说,等身上酸痛去了,四肢灵活了,请冯安安去凉玉的怡红楼快活一番!
两人挪回帐内,仍不能歇息,肖抑无论公务多重,都会抽一个时辰给他俩加训。
戌亥之间,雷打不动。
好在加训不是苦力,肖抑给他们讲兵法。行军用兵之道,今夜教,明夜当着肖抑的面背诵。
背不出来,罚。
好在冯安安聪颖,背得快,有时候一两字错误,肖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黄二竟也背得顺畅,多数时候比冯安安还流利。
冯安安自诩记忆出众,不由挫败,但很快就想明白:这些兵书,黄二以前背过,所以才滚瓜烂熟。
便觉得他有点不像乌云了,乌云最不愿背书。长公主和皇帝劝他背,乌云暴跳如雷,直接给这二位脸色看。
三日过后,一转眼,第四日五月初五,端午节。
也是冯安安的生日。
她二十三了。
第7章
定北营也要有点过节的气氛。
其一,给将士们每人发了一个粽子。
其二,给每人放半天假。
不用练操了,冯安安和黄二各自躺在褥子上,享受美好时光。
黄二打个嗝,粽子容易吃撑,翻个身,手撑着脸侧身瞧冯安安。
他问她:“唉,你怎么不出营啊?”好多将士都去凉玉逛了。
冯安安双手枕在脑后:“那你怎么不出营呢?”她才不要出去,出营即是追杀。
黄二捋了下袖子:“我呀,理由和你一样!”
冯安安闭眼,小憩。
黄二仍就叨叨:“大兄弟,其实有时我觉着你挺迷人的,出去定能吸引许多美娇娘。”
冯安安不作回应,只嘴角一勾。
黄二的胳膊撑累了,放下来,也学冯安安枕在脑后:“你为啥叫冯大啊?家中还有几个弟弟?”
“没有,我是独生。”冯安安答他实话,真作假时假亦真。
“那你为何叫冯大啊?”黄二也问这个问题。
两相比较,冯安安觉着还是肖抑问这问题时亲切可爱,道:“因为我哪都大呗!”
黄二“切”了一声,不服气道:“我的才是天下最大!”
冯安安索性逗他个酣畅淋漓,坐起身手指着天,邀道:“那下回我们去怡红楼比一比!”
肖抑挑帘进帐,入耳第一句,是冯安安最后一句话。
肖抑肺都要炸。
他右手反背在身后,左手拿出一封信,唤道:“黄二!”
声音极高,吓得黄二一溜烟起来,在肖抑面前站直。
肖抑不说话,目光往褥子上扫去,帐内空荡寂静,这两人一直都躺在褥上?就他二人?做什么呢?
肖抑抿了抿唇,将信递给黄二:“你去凉玉镇走一趟,将这封信送至梁府,交给佐领崔杉。告诉他,按着约定已迟回两日了。军中事务繁忙,莫沉溺儿女情长。这封信你要速速送达,戌时前将崔佐领领回来,不然拿你是问!”
黄二连声道喏,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两人。
肖抑注视着冯安安,她仍坐在褥上。
她晓得惹到卫道士了,便笑着哄劝:“你也别生气了,我要真去怡红楼,哪能不带上你?”不见肖抑展颜,急急又补充:“我请你,肯定是我请你。”
肖抑旋即道:“不、需、要。”
冯安安点头:“那你掏钱也行啊!”
肖抑双眉紧蹙,跟冯安安好讲歹讲,从你们为何要去怡红楼,讲到那种地方不能去。从无情如何使得爱,讲到因果持戒。
就差禁欲成佛了。
听得冯安安想元神脱壳,摆脱念叨。
许久后,安静了。
冯安安问:“讲完了?”
肖抑:“若非你今日生辰,断不会这般轻饶。”
冯安安连连啧叹,还击道:“若非我今日生辰,才没好兴听你念这么长时间的经!”
肖抑将一直负在背后的右手绕至前来,原来提着两个粽子。将粽子甩给冯安安:“给你。”
冯安安摸着肚子道:“吃过了。”
肖抑嘴角一勾:“不是清水的。”小兵们早上发的都是清水棕,级别不同,差别对待。
冯安安一听果然过来,两手就要抓起两只粽子,肖抑却眼疾手快,先夺了一个,一边剥一边道:“我自己还没吃呢。”
冯安安悻悻拿起另外一个,准备剥,却倏地道:“且慢!”让肖抑别忙着吃。
他冷眼,她又要演哪一出?
冯安安摇摇曳曳跑出帐外,又摇摇曳曳跑回来,虽然四肢因为练操变得僵硬,但肖抑仍觉她像一只柳条,或是一条蛇。冯安安两手各拿着一只小小银勺,将其中一只勺递给肖抑,告诉他,粽子太粘,早晨吃腻得满手,还粘脏了衣裳,懊恼好久。
用勺子舀,便不会黏脏了。
肖抑无声轻笑,她就喜欢瞎讲究。但也依她,拿勺子舀。
两人各自剥各自的粽子,冯安安偷瞟肖抑手上的,见他的粽子内陷满满红豆,而她的只是顶头一颗蜜枣,便道:“你这粽子,怎么和我的不一样?”
“随便拿的。”
冯安安想吃红豆,不禁咽了下口水:“给我尝尝你的。”肖抑一僵,冯安安趁机舀了一大勺,放在嘴里,甜而不齁。
“那我也要尝你的。”肖抑幽幽道。
“喏——”冯安安主动将自己的粽子递过去,肖抑却怂了,挖了一勺,比指甲盖还小。
冯安安笑道:“哎哟,你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舀这一丢丢!”
肖抑面上三分局促,道:“因为你的不好吃。”
冯安安心中不平:天煞肖扬之,把好吃的自留。
*
黄二去请崔杉,到晚上还真把崔杉带回来了。
崔杉给营里的兄弟们都带了梁家的粽子,大家则祝他新婚燕尔,美满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