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抑的声音很轻:“慢慢就会好的。”
三人从凉玉镇回到营地,刚在帐内歇下,冯安安就要分给肖抑和黄二各一盒香膏。
黄二接在手里,肖抑却嗤之以鼻:“谁要这玩意。”大男人抹什么香膏。
冯安安不服气了:“多少大男人都摸香膏,这边境的天气又干又燥,从军才几天,我腿上的肌肤都裂了!”
黄二道:“赞同!我嘴巴都干裂了!”还流鼻血,香膏真乃及时雨。
“裂就裂了呗,男子汉大丈夫本该糙点!”肖抑无法理解帐内二人抹香膏的行为,极为不适,易引起鸡皮疙瘩。肖抑掀帘去中军帐了,离开前不忘叮嘱冯黄二人,不要磨蹭,去同大部队回合练操。
……
是夜,肖抑入睡后,做了一个梦。
梦中天地氤氲,三星在户。肖抑身处正堂之中,一身红袍走着金线,手持红绸,正接受着众人的道喜。
有人贺他“赤绳同结,共偕琴瑟”,亦有人贺他“佳偶天成,情深似海”,红绸扎满庭院,囍字只只贴窗。上首处,屏风是鸳鸯戏水和凤凰于飞,下首处,箱子上雕并蒂莲开,连理交枝。
花好月圆,明珠碧玉,莫非他是新郎?
肖抑愣住。
泥炉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声,媒人扶着新娘,窈窕而来。新娘个头不高,肖抑却觉她身形修长。媒人将新娘扶至肖抑身边,脚几乎抵着脚。
他不知道盖头下是谁,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新娘的呼吸声。
她的呼吸,如此熟悉。
肖抑竟然不反抗,任由媒人起哄着,将红绸的另外一头递给新娘。
一拜天地,二拜宾朋,三拜夫妻,肖抑隐隐地忐忑、放任和期待。
他的脚步是晃悠的,轻飘飘好像每一脚都踩在云端。花烛夜到了洞房时,他的娘子坐在床。上,他也坐在床上,用金杆挑起盖头,冯安安云鬓半堕,乌黑懒散,斜插着金钗。
她烁烁星眸,顾盼流转,娥眉朱唇无一不艳,薄粉胭脂微红,与额前桃花钿相呼应。
肖抑朝她宠溺一笑。
冯安安唇小,耳朵也小,耳坠上却有肉,挂着两只掐丝金钩,一摇一晃,颈上的翡翠璎珞也跟着晃动,媚态至极。
她声音甜糯,道:“扬之,我同你成亲了。”说完撩拨鬓角发丝,风情万种却又欲拒还迎。
肖抑身不动,头不移,唇不张,但他并非痴傻,而是舍不得。
舍不得移目,舍不得眨眼,舍不得不看。
生漏了一分一秒,此生再无此机此缘。
眼神流连,他人映在她的星眸里,好似水潭倒影,怕一碰就散做潋潋波光。
冯安安捂嘴笑道:“扬之哥哥,你说话呀!”
肖抑拼命点头。
……
接着,肖抑醒了。
他睁开眼,帐篷内外皆是黑的,天尚半夜。
发现自己嘴角犹挂着笑。
肖抑不得不承认,梦里的他,十分欢心。
他静悄悄的坐起来,冯安安在不远处睡着,处在梦中,睡姿不雅,一双腿横到褥子外。
肖抑睡不着了,记起手札,写道:不是没有幻想过与阿鸾的种种可能,但碍于她的过往,心头槛跨不过去。
写完,盯着字句,半晌出神。
烛火摇动,手札的页角似要被翻起,却终落下。
*
两日后。
章鹿儿查事总是很快,常笑客栈的消息迅速送达营地。
章鹿儿给肖抑写了封信,虽是文字,字句间却异常口语化,先画了个笑脸,继而写道:
大哥好!这个月也来我喝茶呀!
要查的事我去查了,你猜怎地?八个人里,就一个人龚申,与梁家干干净净,没有干系。
呵呵,当你章爷是谁?道上出名的火眼金睛!凉玉那么小一地方,家家户户间都有牵连,一分牵连也没有?欲盖弥彰!
细细查来,果有蹊跷。龚申家是业阳大户,他可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却跑到大哥你那破地从军。申家多年前卖过一个婢女,经了三番手,改过五个名字,现在卖在梁家,便是梁茵月的贴身丫鬟露珠!
大哥,弟弟厉不厉害?
字写得龙飞凤舞,撇捺间能想象得到章鹿儿得意张狂的神情。
肖抑晓得章鹿儿是想求表扬,却偏偏回信道:废话太多,下次写直接点。还有,我这不破。
肖抑扶额,七八成准,露珠和龚申联手犯下凶案。
但两人的理由是什么呢?
御石完璧,不是谋财。
肖抑起身,决定去找冯安安聊聊。
他去校场上找她,按理她该在那练操。天空下起小雨,甚小甚少,若非三两点雨滴打在脸上,都不晓得下雨了。
头顶仍是白日亮堂。
肖抑眼睛在校场上从左至右扫了一遍,没瞧见冯安安。便仔细挨个找,见着黄二脸带愁容练着,却不见冯安安。
肖抑把管事的教官唤过来,问道:“冯大呢?”
教官吃惊:“不是大人您把冯大唤走了么?”
肖抑一楞,再细问,教官说冯安安先去小解,人没回来,肖抑来了,说要喊冯安安去问事。肖抑走后不久,冯安安回来,教官就传话让她去代总兵那了。
肖抑在心头抡大锤,他几时来找过冯安安,那厮,又用幻术障眼成他的模样开小差!肖抑晓得她在哪,走路带气回就寝帐篷,看都没看就掀帘进来。
他已经在帐篷里走了三步了,才发现不对劲。
冯安安是侧着身的,她褪过衣衫,这会上衣已经穿回来了,但松散挽着,两肩和左侧锁骨都敲得分明。还能瞧见,再往下,欺霜赛雪的肌肤微微隆起,有浅浅胎记露了零星,好似飞鸟露了翅膀。军裤已经褪至膝盖处,露出一条白绢水裈。冯安安掌心涂了香膏,五指纤细,顺着大。腿。根部一抹而下。
肖抑刹时血脉喷张,整张脸都涨红了,感觉全身的血熊熊往脑上冲,要破天灵感涌出来。
他大吼道:“你在做甚么?”把冯安安吓了一跳。
冯安安太专注,加上没想到这个时间有人会进帐篷,没留意声响。此时有三分尴尬,她不算快也不算慢地穿好。裤子,同肖抑解释:天气太干燥,军营生活太糙,她腿上干裂了,一直没好。大前天买了香膏,细细料理,总是结痂。哪晓得今儿练操动作过大,重震裂了,实在忍受不住,就撒了个谎骗了个人,赶回帐内调理。
冯安安向肖抑道歉,她不该幻成他的模样,别因此发这么大火。
肖抑心想:我发火是因为你装成我吗?好像也是,但更气的是眼前这幅场景。
如果刚才进门的,不是他,是别的男人,会怎么样?
想想心头都觉得又酸又气。
肖抑已经脸红得别过去了,不敢再看不该看的,只嘴里出声:“你腿上裂疤,脱。上衣作甚?”别想骗他,她上衣没穿好呢。
“哦,上身也干,也抹抹,防患于未然。你不晓得,后背抹起来可难顺手,前面就好许多……”
“咳、咳!”肖抑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为什么要讲这么细!命令道,“穿好、穿好!”
冯安安这才发现自己上衣不整,遂重整理。肖抑不敢看她,听着窸窣声,他这会心神已趋镇定,脑子里却一闪一闪冒过些许所视片段:伏起、胎记、翅膀、手、一顺下滑……
肖抑赶紧摇头。
“你脑子怎么了?头疼吗?”冯安安已经整理好,过来关切道。
肖抑道:“没什么。”一抬头,看见她那张他觉得很好看的脸,肖抑忽然想起乌云说过的话来。
乌云说,她左乳上有一枚浅红胎记,形似飞鸟。
肖抑心头酸溜溜,堵得难受。
他垂眸叹了口气,迅速调整情绪,同冯安安说起案件的新进展。
冯安安听完,道:“你管他俩什么理由?这世间人人身上有冤孽,先把那二人扣了,免得逃跑。其他剩下的人,也不可放跑了。等彻底查清楚,清白的人再放不迟。”冯安安犹豫片刻,又问,“你给我说实话,你同那丫鬟曾有过什么?”
肖抑一头雾水:“有什么?为什么骤地问这个?”
“将军,您在里面吗?”外头有人喊,是肖抑一传令小校的声音。
“在。”
“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就这说,无妨。”在肖抑心里冯安安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