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那兜压缩饼干码成三排,二十四小包。
“我会给每人四包,用这四包撑至少四天。其他的,稍后拿着去找阿婆……”
夜莺毫无起伏的安排了仅有的食粮,阿元和小雅满脸不舍,但碍于食物不是他们带来的,一句反驳也说不出口。
……
几人从井里捞起一桶水,检查无污染后就着冷水啃了饼干,提着轻飘飘的袋子出门去集市。
九十九岁的老太太还坐在原来的位置,看见阙湉汐一行四人,绽开脸上的松垮皱纹笑成一朵菊花。“后生,今儿又来了?”
“是啊,阿婆。”阙湉汐笑的比老太太还热切,撑着袋子就捧到了老太太跟前,“您瞧瞧,我们今儿给您带了好东西哩!”
老太太毫不客气的接过来,“呦,给我的?嘿嘿,这是啥呀?”
“是外头的东西!”阙湉汐故意把声音提的很响亮,“是吃的!一块就能顶一天不饿,能放整整两年不坏,味道还好呢!”
“吃的啊!”老太太惊讶的撑圆了搭耸的眼皮,嘴巴大张,“我还没见过这种洋玩意儿呐。”
阙湉汐心里一喜,打算再热乎一会儿,把关系拉近乎了再随口一提,事儿八成就能成了……
“那你要换啥啊?”
老太太浑浊的眼珠滚过一缕精光,直勾勾看着阙湉汐。
阙湉汐一窒,立刻调整节奏。“看您说的,我们初来贵宝地,孝敬您是份心意……”
“再不说,我可不收你东西了。”老太太陡然变脸,打断阙湉汐的话,将袋子一撂,落在两人中间。
阙湉汐心头一沉。照她以往的经验,这种直来直去公私分明的客户最有主见,一般无法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的想法。
这种情况下,节奏完全在对方手里,能成就立刻拍板,不成就毫不留恋,没什么扯皮余地。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兜圈子,果断转为直爽模式。“阿婆,我们想借您家驴一用,用完就还您。”
老太太嘴角垂落下来,双手拢到袖子里,掀起眼皮阴沉地瞪着阙湉汐,厉声说道:“原来,你们是打着往外跑的心思。”
阙湉汐心头一咯噔,心思猛然被说破,差点挂不住脸上的笑。
“阿婆,难道你们不想出去么?”清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阙湉汐蓦然回首,这次,夜莺没有再装出讨喜的姿态,只是双手插兜神色认真。“两拨鬼我们都接触过了,若您想见识我们的本事,我今晚可以在您家门外证明。您看,我们来了,还正巧准备充分,您猜,我们为何而来?”
阙湉汐稳住情绪,“阿婆,您难道不想试一回,给村镇一个解禁的机会?”
老太太抄着手,嘴唇止不住颤抖。这个始终精明的老人终于沉默下来。
“婶,今晚看看吧,若真行……咱试试吧。”老太太身旁的老汉蓦地出声,“咱困了这么多年,整天担惊受怕,庄稼只敢种院里,还长不好。现在,小娃娃也越来越少,再这么下去,这俩村就得一户户挨着绝了……我真不甘心。”
他说着苦郁的话,眼里却是干枯的死寂,只有攥着的拳头隐隐透出麻木背后的决然。
“老祖宗!我也不甘心!”
“奶,即使不行,咱以后原样过活,以后我背您!我当您的驴!”
集市上的最为年轻的人们纷纷吵嚷起来,没有人阻止。
是啊,谁能甘心?美味的食物,鲜亮的衣裳,平缓的日常,皎洁的月亮和璀璨星光,灯笼点亮,夜市也能安全游荡……
这是外面的世界,他们这里几代人口口相传向往钦羡又不敢奢求的世界,谈起时有多兴高意浓津津乐道,余音后就有多失魂落魄不甘绝望。
他们只能受困于一方单调荒野,昼短夜长,不知有生之年能否见到蓝天烈阳。
“不用试了。”老太太粗声粗气的说道,在阙湉汐紧张的目光下一把捞起那包饼干,“省着些你们的神通吧。”
阙湉汐一喜,由衷的谢道:“谢谢阿婆!”
“等会儿,”老太太再次掀起眼皮,看着阙湉汐僵在嘴角的笑,哼了声,“话说前头。你以为我这头驴为什么能活在这儿?早通人性了!我同意了,你也得看它配不配合!”
阙湉汐僵硬的回头看驴。驴仰着脑袋俾睨般看了几人一眼,尥着蹶子扭过身,尾巴一动,迸出一道悠长而响亮的屁来。
“哇靠!”
阿元和小雅下意识退了一步,又在夜莺的眼神下乖乖走到驴头前,僵着身去哄。
只可惜,俩人一个温声细语,一个低声下气地说了半天,那头驴始终不耐烦地打着响鼻胡乱晃脑,夹杂呃啊呃啊的叫着,跟抬杠似得。
阙湉汐看了眼夜莺。对方眯着眼睛表情不虞,显然是机关算计,独独没想到有这一出。
“嗤……”阙湉汐不禁笑了,夜莺奇怪的看向她,等她解释笑什么。
阙湉汐对夜莺探寻的目光视若无睹,几步走到驴身边,伸出细长手指,捏着驴耳凑近轻声说了句话。
只见那驴噌的站直身体,一双驴目瞪的浑圆,嘹亮的“呃啊”了一声,浑身散发出英勇壮烈的气息。
“行了,阿婆,天一亮我们就来牵它。”阙湉汐拍了拍手,扬唇笑道。
夜莺若有所思的看着阙湉汐,抿了抿唇,什么也没问。
……
翌日,一道金光闯入漆黑浓雾,阴风飘荡,鬼嚎遍野,金光闪闪的驴身上贴满黄色符篆,拼命往前跑着。
阿元蹲在板车上目眦欲裂,一手托着手机看指南针,一手拉着缰绳,“靠,这边,你这头蠢……过了过了,这边!好,保持住驴大爷……”
小雅头发散乱,一边哇哇大叫,一边胡乱挥舞着锄头左右乱砸,好在锄头上也贴了符篆,隐在黑雾后的鬼沾之即退。她喘着粗气,动作间一不注意棍头就咚的杵到阿元脑袋上,阿元崩溃的叫骂几句,却不敢乱动。
而这两人身后的阙湉汐及夜莺没这么情绪外露。阙湉汐攥着手机掐时间,夜莺拿着一把符篆不时在失效掉落的地方补上一张。
时间整整走了两个小时,只听‘啵’的一声,驴撞破一层气泡般的阻隔,柔和的白光兜头照下,几人下意识遮挡眼睛,透过指缝,一座斑驳的红墙金瓦道观在前方神光四射,形成一道弧形光圈。
驴仰着脑袋,呃啊呃啊地欢快叫着,阿元哆哆嗦嗦抖着腿滑下板车,脚一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妈妈啊,我终于找到了!”
小雅更是哭成一团糟,涕泪横流搅着乱发一拭,简直没眼看。
阙湉汐看着夜莺手里仅剩的三张符篆,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阙湉汐向夜莺要了纸巾,认命般上前,劝慰着扶了小雅下板车,夜莺却没有管阿元的意思,不等三人踏上石阶,身后扑腾两声,阿元连滚带爬追上来,“靠!等等我啊!”
第5章 神谕在此
九阶石阶上,原本朱红的大门如今颜色已褪的极淡。
阙湉汐用力推门,厚重木门发出吱呀呀的声音,露出其后萧索破裂的石板地面。抬眼看去,院中只坐着一座大鼎,显得空落落的。
大鼎后又是数十阶阶梯,连通最高处的神殿。四人放轻脚步,绕过大鼎,一步步走上神殿。
神殿的门大开着,立在高台上的神像显露眼前。高大的神像彩漆斑驳,露出大片大片的石头基底,面容已看不清,只能看出是位长须长髯的仙人。
高台之下,一张香案,一个蒲团。香案上孤零零的摆着几个空盘,右侧放着签筒和铜钵,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阙湉汐抬腿跨过门槛,白鞋轻轻落在地上。忽然,殿中响起‘嗡——’的长声,发出深沉悠远的音调来。
阙湉汐抬眼看去,只见香案上的铜钵隐有金光流转,微微颤动着,这声响就是从钵中传来。
声响在沉稳中带着隐隐的沙沙摩擦声,在神殿中缭绕不绝,舒畅爽耳,阙湉汐不由微眯了眼睛,精神莫名放松许多。
忽然,她睁大眼睛,定定看着前方蒲团。
金色的光影落在蒲团上,然后拉长变大,渐化为一名手持拂尘,身披道袍的道人来。
金光消散,那道人满面慈爱,浑身仙气飘飘,朝几人微笑点头,“你们来了。”
凭空出现的道人身体近乎实质,却仍有些透明,阙湉汐能透过他的身体,看到后面的香案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