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小荀将军来了。”宴宴拉开帷幔,轻声道。
“带他到鹿饮溪吧,请他稍坐,说我即刻就去。”皇穆在枕头上恋恋不舍地蹭了蹭,缓缓撑着起身。
宴宴转身吩咐了,回身扶她。“小荀将军对公主,真是情深意重。”她想起旧事,笑着说。
皇穆伤重的消息知之者甚少,寻常宫宴她历来缺席,及至宫中除夕前由天君主持的靖晏司年宴她未露面,众人才因为狐疑而议论,由议论而渐知皇穆似乎在东海受了重伤。
荀颐就是在宫宴之上听陆允说的,心下焦虑,可次日就是除夕,家里闹哄哄地祭祖、守夜、拜年,直闹到大年初五他才有机会溜出门。
他将一只不过几个月大的小豹子抱在怀里用斗篷遮住,鬼鬼祟祟从角门出。方鸣牵着马正在等他,见他来了忙迎上去,扶他上马的时候从斗篷一角瞥见小豹子,立刻大惊失色。
“公子!这……!我不敢带你出去了!”他说着扯住缰绳,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我们去去就回,没人知道。”荀颐将小豹子探出的脑袋塞进怀里,又拉过斗篷遮掩一下。
“老爷知道是要打死我的!我们这……我已经担了风险了,您这,您这还带着六公子!”
“父亲不会打死你的,我出去父亲是知道的。”荀颐一脸不耐烦地信口雌黄。
方鸣针锋相对:“老爷既是知道,何必这般鬼鬼祟祟?”
荀颂被荀颐困在胸前,咿咿呀呀地拱来拱去寻求出口,荀颐焦躁道:“你怎么这么啰嗦!”
方鸣看他怒气冲冲,只得妥协:“老爷要是怪罪起来,还请公子千万替我担待!”
及至福熙宫,只见宫门紧闭,门上也有福字对联,檐下也挂着大红宫灯,但不知为何,荀颐就是觉得十分冷清。
方鸣上前递名帖,宫门不敢怠慢,引荀颐至前厅等候。
不多时,一名严妆女官旖旎而出:“福熙宫掌正秦晏晏,见过荀小将军。”
荀颐赶忙起身回礼,口称不敢。
“不知荀小将军,有什么指教?”彼此说了几句拜年话,喝了几口茶后,晏晏笑着问道。
“我来拜访主帅。”正说着,荀颂又在荀颐衣襟里扭动起来,荀颐粗鲁地拍拍胸口,嘴里敷衍着“哦哦哦”了几声。
“今日不凑巧,主帅去东海巡营了,将军不妨先请回去。主帅回来后必定或上门拜访,或下帖邀请,您看这样可好?”宴宴像是没注意到他怀里扭来扭去的隆起,柔声道。
“如此很好,有劳姐姐了。”荀颐虽知皇穆在家,但也只能如此。
宴宴送他出内殿,行至大门口,荀颐却突然回身:“姐姐,主帅的伤严重吗?”
宴宴微微一愣,旋即笑道:“还好,只是如今还起不了身。”
她的坦承出乎荀颐意料,心中于是生起些感激,又因验证了传言而担心起皇穆,虽知多余,却也忍不住请求:“还请姐姐费心照料,她于饮食上有些贪凉嗜甜,如今伤痛之下恐或更甚,还请姐姐体恤,如她所愿。送来的盒子里放的是些家里做的荔枝玉,里面兑了银杏浆、玫瑰露,虽是荔枝玉,但只取一点味道,还算清热去火,可以冰了给主帅尝尝。”他越说越羞赧,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宴宴眉眼间的笑意更重,柔声道:“将军放心。主帅的伤虽重,但调理得当,不日便可痊愈,饮食上无需忌口。小将军送来的荔枝玉,主帅一定喜欢。”
她袅娜的声音、旖丽的容貌、温婉的神情,以及身上萦绕着的清甜和美的香气,给予他极大的信心。他不知道皇穆伤得有多重,但知道眼前这个人,会将她照顾好。
他点点头,不再言语,转身想走,却又被宴宴叫住:“将军,公主二月之后或许好些,将军不妨那时前来。”
荀颐明白这是怕他再做无用功,感激道:“多谢姐姐。”
他踩着上马石翻身上马,冲宴宴拱拱手:“告辞。”
“你说他上次带了只小动物?”皇穆扶着宴宴起身,伸手穿衣,好奇地问。
“像是小熊小狗什么的,他藏在衣服里,小东西拱来拱去的时候从领口露了一点点脑袋,看不出是什么,毛茸茸的。”
“不知他今天带了没有。”皇穆突然高兴起来,满是期待。
“必定是带了的。”宴宴笑着帮她系上腰带。
荀颐抱着小豹子坐在书房,有所克制地环顾四周。进门处是一张极大的玉兰屏风,绕过屏风便是书房,说是书房,其实是间大屋,隔成三间,中间会客。西边整墙拉着帘幕,他知道帘幕之后是军事地图,陆允叔叔的书房也是这般布置。地图前是一张长桌,桌上有沙盘,上首一张太师椅,长桌两侧各摆着十把官帽椅。东边一张大书案,上面放着各色文具、茶具、雕漆提梁果盒、香炉等等文玩,书案身后一座鹿角剑架,擎着两把剑。书案两边各有一只金鹤衔芝香炉,此时烟云正徐徐升起,一室清甜。
他虽四处张望,但幅度很小,动作也慢,自觉庄重,他怀里的小豹子则挣扎着探头探脑,书案上的提梁果盒对他极具诱惑,他盯着果盒,计算着扑过去需要借力的点。
“你安生些!”荀颐用拳头毫不温柔地捣了两下,小豹子嗷呜着泪眼朦胧。
“你不要闹,一会儿我带你去小饴玉买乳糖吃。”荀颐见他红了眼眶,略有惊慌,“再给你买个金鱼灯。”
“那桌上就有!”小豹子见荀颐柔软下来,觉得机不可失。
“那果盒是个摆设,摆着看的,里面什么都没有。”荀颐蒙骗道。
闻悦带人送茶来,正听见后一句:“那可不是个摆设,里面全是公主的私藏,小将军请稍等。”说着笑吟吟地命人把盒子提来,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闻悦所言不虚,四层盒子,满满盛着杏片、梅子姜、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刀紫苏膏、金丝党梅、虎眼窝丝糖、风池糖、各色蜜饯、蜜糕、蜜酥、酥糖……
荀颐一时也看愣了,怀中小豹趁他松懈,跃至桌上,叼了满满一口虎眼窝丝糖大嚼起来。
闻悦早就看见荀颐怀里的小豹子,但见他神情严肃,不知这豹子的来历,不敢逗弄,此刻见他跳上桌来,蹲踞着大口吃糖,腮边胡须上全是糖屑,终究是忍不住摸了摸他圆茸茸的脑袋。
小豹子抬头看看,见闻悦温柔和平、婀娜纤巧,不由弯起眉眼,冲她嘿嘿一笑。
“荀颜!”荀颐见他越发恣意,不禁怒喝。
荀颜才不怕他,向闻悦靠了靠,用头去蹭她的手,索性呼噜呼噜起来。
荀颐就要上前捉他,遥遥听见环佩叮当声,立刻正襟危坐,垂着眉眼端起茶,偷偷看向门边。不想却看到一只白色小龙扒着屏风探出脑袋正往里看,荀颐愣了一下,小龙没有看他,目光炯炯地注视提梁果盒。
甜蜜吃糖受人抚摸的荀颜在满心幸福中感到敌意,抬眼四顾,轻而易举看见了屏风之上一脸虎视眈眈的小白龙,他半个身子掩在屏风后面,只露出一个龙头,头角峥嵘,甚是可爱。
他瞪起黑漆漆湿漉漉的圆眼,皱着眉头,冲小龙发出自认为凶狠的“嘶嘶”声。
他的凶狠完全是自以为,闻悦在旁只觉他坐姿端正,乖巧可人。她看了眼荀颜严阵以待的方向,笑起来:“龙见,你又闻到甜味了?”
龙见咂摸咂摸嘴,用前爪指甲挠挠鼻子,看看荀颜,也睁大眼睛鼓起腮,学他乖巧。
“主帅每日只让你吃一块糖,你今天吃了没有?没有的话可以来这里领一块,吃了的话,就不能吃了。”
龙见听了闻悦的话,脸上喜形于色,松开扒住屏风的爪子就要飞过去,就听身后有人慢条斯理道:“他早上就吃过了。”
皇穆笑着从屏风外转进来,荀颐只觉本来有些昏暗的内室陡然而亮,他笑着起身,向皇穆拱手:“见过主帅。”
小龙本来神采奕奕的双眼黯淡下来,垂头丧气缓缓降落在皇穆肩头。荀颐这才发现,这条小龙身长不过一尺。
“小将军好。”皇穆侧头瞥了眼貌似开始生气,垂头坐在她肩上的龙见,笑着问候荀颐。她蹒跚走向主位,荀颐差不多半年没有见她,来时有了准备,但依然震惊,他没想到她伤得这么重,休养了这么久,却还是这般憔悴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