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羡当时没再说话,心里依旧是心疼。
他这几天在东宫冗杂的公务间隙,想起皇穆时,依旧是画蛇添足的心疼,即使她已痊愈,行走间不再蹒跚艰难。
便是此刻,皇穆与陆深在天枢罩中战得不分伯仲,身边赞叹叫好之声此起彼伏,他的心里依然有些隐隐的心疼,或许是因为皇穆身后的血痂虽然已尽数脱落,但那依然颜色深红的道道疤痕不仅长在她的背上,还刻在他的心上。
皇穆几日前行动自如后就要和陆深动手,陆深费尽口舌才让她把日子推后了三天。
这几天她处理的军务还没有前几日她硬撑着每天在官署办公半天处理的多,整日在清夷堂与人对战,却不许元羡旁观。
清夷堂内给她搭手的是宗盈,茂行玩笑说皇穆与宗盈借练武之名私会,他却半点醋意也无。他之前将诸多复杂情感都投注于陆深身上,如今那些情绪皆飘渺到近乎没有。皇穆与宗盈在清夷堂内练武,他不妒忌,也不生气,不过是担心皇穆太辛苦。
她喝了宫中的药后次日便行动自如,上午处理军政,午休过后便去了清夷堂,回来时已是傍晚,他正同春坊众人商议公事,隔窗远远见她谈笑风生,待春坊众人散去后,他去鹿鸣堂找她,却见她歪在榻上睡着了,沏好的茶水已经凉透,看情形是一口都没喝。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叫她,取了凉被,轻轻盖上。被子一上身她就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忙完了?”
元羡坐在她身旁,理了理她的鬓角,笑着说:“刚弄完,你再睡一会儿吧。”
皇穆摇头,“不睡了,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说着挣扎着坐起来,一脸不高兴,她睡得渴了,伸手取茶,元羡拦住将茶调温了才给她,她就着元羡的手喝了一杯,之后猛得搂住元羡,佯装着放声大哭,“殿下,臣好累啊!”
元羡吓得茶杯差点失手,随手放在榻几上,回手搂她,强忍着笑意道:“明天歇歇吧,身体刚好,不能这么劳累。”
“再歇下去,陆深那獠就是全力放水我也打不过他了。”她松开手,靠在元羡怀里,哀哀切切地说。
“陆深会放水?”元羡好奇道。
“他一直放水来着,所以麒麟众将都以为他打不过我,不过他放水放得很含蓄,这些年来看出来的人不多,当然也有可能众将皆知,唯我一个人以为别人都不知道。”皇穆闹了一会儿略清醒了些,声音不再那么粘粘的,她喝了口水,却不好好咽下去,含在嘴里,呼噜呼噜地玩。
她头发睡得蓬松,整个人毛茸茸的,夜明珠的朦胧光线下,她鼓着腮一脸稚嫩中居然又有些妩媚。
元羡忍不住凑过去在她腮边亲了一口,她将茶水咽下,笑着道:“这可是在鹿鸣堂呀。”
这句话何其推波助澜,元羡本来不存在的想法于彼时磅礴起来,却没敢动作,此处毕竟是鹿鸣堂。
可皇穆却毫不在意,轻车熟路地笑着搂住他。
皇穆左手执剑脸上笑意吟吟,“陆帅耄耋之年,还有如此身手,本帅深感敬服。”
已近□□十个回合了,皇穆与陆深皆不见疲色。
今日两人都未穿铠甲,只着缺胯袍,手肘处戴护臂。皇穆一身杏白,陆深则一身青柏绿。
陆深闻言笑起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卑职虽然年迈,但壮心不已,主帅切勿手下留情。”他边说边立剑刺向皇穆,这一下丝毫端倪也无,完全是骤起的,剑芒所到之处气势如雷霆震怒。
皇穆侧身轻巧闪避,一改之前的御守,一剑一剑乍徐还疾,绵延不绝地刺出,金色剑芒几乎将陆深环绕其中,陆深却不格挡,游刃有余地应对皇穆的刺杀,二人流畅无滞,忽往复收地你来我往。彼此有攻有守又几十个回合,皇穆手中的灵枢器突然剑芒大盛,剑气化作一条金色白泽咆哮着立于皇穆身后,陆深见状提剑调息,剑气在他身后凝成一条紫色巨龙。他们脸上始终带着的笑意于此刻消散的无影无踪,白泽呼啸着冲向陆深,巨龙盘旋而上,剑气相汇之际光芒大盛,众人皆掩面不能直视,铿锵之声有如天崩地裂,光芒消散后,场上也无白泽,也无巨龙。
皇穆与陆深相向而立,陆深手中的注灵剑,碎做三段。
皇穆向左颜做了个手势,左颜命人收起天枢罩。
“谢主帅赐教,卑职甘拜下风。”天枢罩堪堪收起之时,陆深抱拳向皇穆躬身道。
“副帅不必客气,杖朝之年,矫健如此,果然老当益壮,精神矍铄。”皇穆笑着将剑丢给迎上前的赫詹,边向场外走边解护臂。
“陆帅此次颇为体恤,你我再缠斗上一时三刻,本帅就没有力气凝聚剑气释放金色大白泽了。今日陆帅所执的若是出云戟,胜负必然早见分晓。”皇穆早上特地叮嘱晴殊将护臂系得紧些,她久未持剑,身体也还有些虚弱,此时双手颤抖不已,解不开护臂,陆深欲上手帮她,行至一半却又想起元羡在旁,于是又将手收了回去。
皇穆颤巍巍半天打不开护臂,见陆深伸手习惯性地把手腕递过去,没想到他却又收了回去,不觉诧异地看他一眼,“给我解开呀。”
陆深没奈何,只能复又伸手将双手的护臂都给她解了。“谁给你绑的?这么紧。”他开始以为随便一解就开,没想到系得那么紧,只好站住研究。“你腕上的伤还是要当心些,护臂暂时不要系得那么近。”他低声道。
皇穆笑:“这是周晴殊系的,陆帅请当面斥责。”
元羡刚才眼花缭乱,但因为知道此二人未有夺对方性命之心,所以并不心惊胆战。此刻天枢罩收起,他们二人毫发无伤地说笑着向这边过来,他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然后毫不意外的,又开始熟门熟路地妒忌陆深。
“我也会解护臂。”他心里酸酸地想。不过皇穆战败了陆深,他还是颇为高兴的。虽然这个结局昨日皇穆就告诉了他,但在他看来,今日场上果如皇穆所说,陆深放水放得颇含蓄,他反正是根本看不出来陆深相让了皇穆。
他二人走得近了,与元羡见礼,他上前寒暄:“两位将军辛苦了,本宫今日方知,何为灵枢器。”
彼此客套几句,元羡知道皇穆还要与陆深及燧鉴部探讨灵枢器夺灵断灵的事,所以略聊了几句,就率众回了春阳阁。
茂行本来不想走,元羡也不勉强,但他略作犹豫还是跟在元羡身后走了。
“你不听听?”元羡见他跟在身后,颇感意外。
茂行笑道:“你不在,我留在那里不合适,今日的会密级高,让我听他们不愿意,不让我听,他们会觉得你不愿意。”。
“你怎么那么高兴?”元羡被他的兴高采烈搞得莫名其妙。
“皇穆好厉害!出剑既凶猛又刁钻。”他说着趋马上前,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着问元羡:“殿下心中可有得意,可有惶恐?”
元羡撑了许久的笑意,终于溢出。他转头看向别处,不想茂行看见他一脸夫复何求的笑。
他当然得意,五殿之一的主帅,顾裴中那个几乎阅遍天下美人的纨绔书中的天界第一美人,能够和战神榜上排名第三的武将打得难分伯仲的将军,是他的心上人。
早上天枢罩将她与陆深罩在其中之后,她拔剑在手,英气勃勃之际,鲜活淋漓的可爱,他面上带了笑意,心内有了种尘埃落定之感。
他得知自己被确立为太子时,在不可置信的狂喜之后,他心内的安然熨贴同今日见到皇穆在演武场上威风凛凛地迎风而立时,毫无二致。
这份得意不可对人言,只能埋在心底,藏起来,藏起来,保护好。
可是哪能藏得住,他转脸之前窃喜一样的笑早被茂行看在眼里。他探着身子笑着追着他看,“殿下,殿下,把笑容略收收,殿下现在看起来有点傻,不是很配得上麒麟主帅。”
元羡嗔怒地看他一眼,颇为忌惮地回顾身边。
“殿下,大家真的都知道了。”茂行见他如此掩耳盗铃,不觉失笑。
“我怕有损皇穆声名。”元羡低声道。
“太子妃殿下,似乎不是个在意这些的人。”茂行也压低了声音。
“太子妃”三个字,让元羡如春草萌生的笑容,越发茂盛葳蕤。
“以前听人说她身手干净漂亮,我还不以为然,”他说着又想起一个皇穆的故事,此事他之前并不相信,可是今日之后,他略信了七八分。“殿下可听闻皇穆曾经废掉了白虎殿崇宁院副指挥使祝桓的右臂?”他说的似乎是个问句,但口气摆明白了他知道元羡一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