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舞(5)

作者:鲁序涵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殿内众将几乎同时起身,气氛肃穆,元羡坐在椅中置若罔闻,本来他也不必起身相迎。但此刻,他的不动声色无关太子威仪、天家体面。

皇穆逆光而立,阳光在她身上镶了一圈的金边,那耀武扬威的金边衬得她更见孱弱。她略站了站,扶着宫人的手迈步入殿,刹那间元羡的心疼了一下,她的左腿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不能迈步,只跟着右腿动作被身子拖着向前,行动间一顿一顿。

步出那一方金色明媚,她的容貌渐渐清晰起来,容颜苍白艳丽,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眉间英气勃勃。

是上元夜,浮图讲,置身灯火通明、鼓乐喧天,热闹至极中那个戴着穷奇面具的女孩儿。

皇穆走向元羡,揖礼道:“臣,麒麟殿主帅皇穆,参见太子殿下。”

元羡忙起身相扶,有些失措地道:“主帅不必多礼!”

皇穆的施礼敷衍潦草,未及元羡碰到,她就收手起身了。

那夜灯火熙熙、火龙衔烛下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此刻在胭脂的衬托下更见憔悴。

她似乎没有认出元羡,对主位左侧的座椅做了个手势微笑道:“还请殿下上座。”声音依旧清冷,相较那夜虚弱了许多。

“主帅,本宫来麒麟是参习军务,此位万万不可,还望主帅千万体谅。”元羡看着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颤巍巍的,怀疑此时,自己面上已红成一片。

“如此,恕臣僭越。”皇穆微俯身又施一礼,这次更见敷衍,元羡还没来得及还礼,她已转身向主位走去。

几步路走得漫长极了,刚才凝重的气氛,重又粘稠起来。她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扶住座椅把手,被侍女们搀着缓缓坐下,看向依然伫立的一殿武将,脸上始终挂着的浅浅笑意愈加浓重。她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把那本麒麟将录向右手边推了推,把玩着案上一支白玉小如意,笑道:“多日未见,诸位何以如此客气?这般严肃,是要勤王?”

太子就在身边,可她似乎并不觉得这句“勤王”有何不妥。

殿内的气氛有限地松弛了些,众将落座,各部开始逐一汇报。皇穆大概许久都未开例会,殿内众将手边皆厚厚累着一沓文书。

春分引少龙过啻雷阵,新军演练,军械检验……

元羡听了几件就走神起来,这和记忆中少时偷听过的青龙例会并无不同。或有不同,但他全没在意。

原来是她。所以那夜的出入名单中当然找不到她,也找不到相像者。

他想到此处忍不住转首偷看皇穆,她左手撑着头支在案上,手腕上厚厚缠着几道纱布,腕上松松地挂着一个金质嵌珍珠双龙戏珠镯,她脸上强撑出的笑意中渐渐显出倦容,像支插在瓶中韶华胜极却已经有些谢意的芍药,一身锦绣奢侈却显得面目越发清冷。

她手臂落下,双手将面前的茶杯捧住了。左手边的陆深身子向她探了探,“冷?”

皇穆轻声道:“还好。”

陆深向身后的麒麟卫做了个手势,那人转身出门,不多时回来,捧着一个手炉,交给皇穆。皇穆展颐一笑,轻声说了句“有劳”。

这笑容,是元羡熟悉的,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就见过她。那时候众人还都叫她的小字。

宝璐。

皇穆虽封公主,但并非天君子女。她父亲叶容是天君帐下一名元帅,殉国于则晏之乱,母亲裴柯难产而死。叶裴两家经历诸国战事后只遗下皇穆一人。

太后于是收养皇穆,放在身边极尽所能地宠爱。他跟着母妃去天宫谒见时,与她见过几次。记忆中相貌极好,装饰得粉雕玉琢鲜艳灼灼,身上香极了,以及,特别刁蛮。

她及笄礼后封号柔嘉,掌花朝建。听闻她与即鸣订婚时,想起的不过是她举着兔子灯跑来跑去,攀着天君的膝盖爬进怀里搂着脖子笑着唧唧哝哝。他后来于邸报上看到西海献三千水军,天君命昭元公主收水军建麒麟殿,与四殿同级时并不知道昭元公主就是皇穆,只是诧异一个公主居然执掌军殿。□□有不少女神位列仙班,可昭元公主所在的是个要认真上阵杀敌之处,且似乎天君也真的让她上阵杀敌,麒麟殿组建三个月后即参加边防巡查,出战平乱。他也听到过,在邸报上看到过几次她大胜而归的消息,还曾在心中暗暗嘲笑天兵天将何其无能,一殿主帅竟让个女孩做了。宴席之上谈笑起来,也曾听人议论过她的相貌,但见过她的人或缄口沉默或有心编纂,她的形象在传言中日渐魁梧,赳赳武夫起来。

昨日夜间他还存着或者皇穆会来觐见的心,边临帖边等人,《前赤壁赋》都写完了,看看时辰已经亥时,于是确定她是真的不会出现了。他丢下笔伸展手臂走了几圈,拿起案上的穷奇面具,想起水君退婚事。梁昂的相貌于四海水君中鹤立鸡群,曾和顾裴中、叶容、时岑并称四公子。如此人物,于君后相貌想是要求极高。皇穆当初以□□公主身份下降,迎亲至属地才悔婚,恐怕相貌和性格都让人无法忍受。

昨夜睡前,他这般愤愤想到。

元羡看着此刻已经斜靠在座上,面色愈发苍白的皇穆,她额上那颗珍珠让他想起昨夜的笑话。他彼时只觉何其贪婪,如今却觉得除她之外,谁的宫中也不配摆放那株珊瑚树。

他思想得热闹,却见皇穆撑着缓缓坐正,打断正在汇报营区修缮事的军建部主簿费舒奎:“此事散会后你呈一份文书来,是缺金值?”她扬起声音,音色清丽,大殿之上有些许回音,元羡想起一句 “大珠小珠落玉盘”。

“缺金值也缺狸力。”

皇穆歪头想想,笑道:“你先写,写完呈上来,我们再议。缺金值可以向大农令要;缺狸力,那只能派几百步兵去柜山抓了。”众将闻言大笑。

“我累了,过几日再补一次例会,今日未说到的会后呈给仲瑜、思慎。可还有什么要紧事?”

右手边倒数第三个圆头圆脑,案上名帖写着“申磊”的军将左右看看,身子向前探了探:“主帅,靖晏司要对诸州进行测绘,要求各殿上报测绘里数。”

皇穆蹙眉:“各殿上报?是什么意思?”

申磊眨眨眼睛,有点呆地顿了顿:“就是上报今年能测量多少疆域、绘制多少舆图。”

皇穆轻笑着摇头:“这是什么道理,他们让我们测哪里我们就测哪里,让我们测多少我们就测多少。自己上报,我把九州都测了,或者我就测一座山难道也可以?让他们自己做了计划分配给我们。”

皇穆说一句,申磊就点一下头,手上不停地记录。

皇穆喝了口水,看看众人:“还有什么事?”

左侧桌尾的一名参将道:“靖晏司下发了新的战甲,军士们试穿过了,军甲没有问题,兜鍪有点小,意见已经反馈。”

元羡抬首看看,此人面前的名帖上写着“顾浚”。他刚才忙着偷看皇穆,心思全不在此处,此时才发现,此间除了他和皇穆之外,众人面前桌上皆摆着一个木制名牌,上面用黑漆写着名字,皇穆不可能不认识他们,这只能是为了让他熟悉众将。他翻了翻皇穆刚才推至自己面前的麒麟将录,发现其中没有皇穆。前几页是麒麟简略军史,将录那部分,第一页,是陆深。他草草扫了一眼,就听陆深道:“新的兜鍪太小?谁去试戴的?”

“林鹤鸣将军。”

陆深轻叹了口气:“文移递上去了吗?能追回吗?”

元羡不明所以,却见皇穆无声绽开一个极灿烂的笑,众将皆如梦初醒般大笑起来。

“主帅,那兜鍪真的是小。”林鹤鸣被众人笑得面红耳赤,向皇穆辩解道。

皇穆歪倚着看他,却只是笑。

右侧桌尾的参将突然红着脸支吾道:“主帅,去岁我们与白虎玄武一事,还未上呈我殿的彻查结论。”他边说边偷看元羡,像是极为忌惮。

元羡只觉本来松动活泛的气氛立时又严肃起来,略想想便知是三殿暗探事。

“不是当时就具文上表了吗?”皇穆却不在意,脸上还带着笑,探询地看向陆深。

“那份呈文当时还要求主将具名,列英齐伤重,呈文大概在他那里留了几天,他签字后没有送上去?”陆深早忘了这件事,只记得最后命人送与列英齐并让他签字后直接呈到靖晏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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