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广德十四年。
也就是仁宗皇帝在位的第十九个年头,本就身体羸弱的仁宗皇帝突然驾崩。不等秦王回京奔丧,太子继位,并一道圣旨,将秦王调往南边抗倭,直到第二年南边倭乱平息,才不得已允他回京。
一想到秦王自仁宗皇帝驾崩后的遭遇,罗奎的脸色就好不起来。
“宫里头那位没个大小,才登基还没几年功夫,已经连王爷都不放在眼里了,将来还不知道要把重权交到谁的手里。”
他也不怕隔墙有耳,沉着脸骂骂咧咧。
“王爷,我听说如今就连定王也日日被他抓着不放。定王那样的性子,都被逼得想带着家眷逃出燕京了。”
景昭表情冷淡。
罗奎叹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陛下在世时曾叮嘱过,一定要由王爷辅政,以免太子年少无知,将景氏的江山拱手让人。现在王爷被贬为庶民,可见太子身边的确有狼子野心之人!”
言罢,罗奎磨拳霍霍,一副要立马揪出人摁在地上狠狠打一顿的架势。
景昭看了他一眼,他立马放下手,老实站住。
“如今朝中掌权的是谁?”
“是佟太后,还有几位阁老。”
“张首辅呢?”
罗奎顿了顿,含糊道:“张大人依旧还是首辅,稳坐内阁大学士的位置。”
景昭皱眉:“说清楚。”
罗奎一想到新近得的消息,忍不住来了脾气:“陛下在世时,就任命张大人负责教导太子,太子身边的五位主讲经史的老师、两位教书法的老师和一个侍读,都是大人一手任命。”
“但据宫里传出的消息看,就在将王爷贬为庶民的圣旨出宫那日,太子命人打杀了出言劝阻的两位老师,还罢免了张大人任命的那位侍读大人!”
景昭脸色沉了下来:“陛下身边现在是谁在伺候?”
罗奎眉头紧锁:“原先在太子身边伺候的是成玉。成玉是郑愔的人,以郑愔对陛下的忠心,成玉一定是经过精挑细选才送到太子身边的。只可惜……”
只可惜,仁宗皇帝驾崩后,小皇帝登基不久,就先把身边先帝留下的不少人手都拔掉了。
郑愔还在,是因为朝中还有那么多老臣看着,他不能一下子把先帝一系的人全部清空,况且郑愔权势不小,他也怕贸然动手会损害到自己的利益。
但郑愔不能动,弄死一个成玉,对小皇帝来说不在话下。
“现在伺候太子的,是佟太后挑的一个小太监,叫成德。为人比成玉机灵,也更懂得溜须拍马。”
罗奎看着景昭。
景昭掀起眼帘:“和成玉同期进的宫?”
“是。”罗奎道,“但此人如今的辈分,和郑愔同辈。就在不久前,他认了郑保保做干爹。”
“郑保保?”
“是……”
景昭没有说话。
郑保保。
当初张仆调查燕喜的时候,丝毫没有漏掉她被徐家买走前,差点被人买下送去燕京伺候老太监的事。
那老太监不是别人。
正是郑保保。
佟太后身前的红人,一个如今黄土没到脖子根,但还能在燕京城里呼风唤雨,继续作妖的老太监。
先帝在世时,尚且还能将人镇住,但也碍着妻子的情面,没有将人赶尽杀绝。
没想到,先帝不过才驾崩,此人就跳出来兴风作浪了,如今还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老罗。”
景昭转过身。
“让人盯着郑保保和成德。”
“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立马传讯回来。”
“顺便,让人看着,偶尔也给使点小绊子,别叫人把日子过得太轻松自在了。”
他只是觉得,那上了年纪的老太监实在太不安分,并不是因为卫燕喜那张雪揉玉堆的脸。
一点也不是。
“对了王爷。”罗奎突然叫道。
景昭回头看他。
他摸了摸后脑勺,满脸疑惑:“王爷真不回山庄么?那房子空着也怪可惜的,而且王爷身边还有位燕喜姑娘,这万一要是哪天有了身孕……这院子住着也太逼仄了些。”
景昭愣了一下,唇角上翘,摇了摇头。
“不用,一切都照着我之前说的来。”
这头景昭和罗胖子就着朝中的事秘密商量着,那边的卫燕喜已经跟着邻居王婆子又进了一趟市场。
覃县有两个市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东面的市场卖的大多都是一些难得的好物,包括山珍海味,一应都是寻常人买不下的东西。西市就显得相对混乱一些,什么都卖,而且地上湿漉漉的一层,混着滑腻的泥土和鱼鲜的腥臭味。
王婆子是来西市卖菜的。
卫燕喜帮着找好位置,这就自己忙了起来。先买菜,再溜达溜达,左看看,右看看,观摩观摩覃县的老百姓都做什么营生赚钱。
她天生一张好脸,虽然身上的衣裳看起来寻常了些,但整个人一入西市,就像珍珠掉进了一篓的石子里,很是耀眼夺目。
她来过几次了,免不得惹人注意。注意她的有那些满大街溜达,不入流的小子,也有敦厚和善的妇人。
见她今天又来了,有个卖鱼的妇人把人叫住:“姑娘,可别往跟前走了。”
卫燕喜问:“为什么?”
妇人擦了把手:“今儿个前头再卖丫头小子。你可别过去凑这个热闹,小心被坏心肠的人看见了,回头路上把你敲晕了送到外地去卖掉。到时候,你是死是活,都成别人家的奴婢了。”
卫燕喜先是一愣,继而马上就明白过来了。覃县这地方不穷,好歹还有些大户人家,所以当地人有个正经活的都不肯让家里的孩子给人为奴为婢,于是那些专门卖丫鬟卖小厮的贩子,就专门去外地下手。
有胆子大的,从覃县里拐人,拐到了就送去外头卖。多数都是签的死契,就是被找到了,人捏着契书,也没法回家了。
饶是卫燕喜胆子再大,这会儿也有点发憷。
她对着妇人说了声“谢谢”,转过身就要往另一边走。
前脚才迈出步子,后脚突然传来一声叫:“你放开我!”
那声音清清脆脆的的,格外耳熟。
卫燕喜听得心头一突……初时的那点发憷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脚步一转,径直往妇人说的地方跑去。
卖鱼的妇人惊讶地连连叫了几声,见她执拗地不肯回头,忍不住念了句“作孽哟”。
前头的地方挤满了人。
买人的,卖人的,还有被卖的。
当然,更多的却是围在一堆看热闹的。
卫燕喜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到最前头,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鹌鹑。
那个平日里贪吃话痨又胆小的小丫头,明明挨了打,却只红着眼眶,半点眼泪不肯往下掉。
卫燕喜大声喊了一声“鹌鹑”,她才循着声音看过来。
认清人脸之后,终于“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第31章
黄瓜子在覃县西市卖人已经有小十年了。
他是个本事大的,头上的亲姐是覃县当地一个地痞头子的女人,当地人怕这一层关系,从没人敢在他跟前闹事。
他也卖当地人面子,从不拐覃县的男男女女卖钱。从他手里头卖出去的丫鬟小厮,要么是人家自愿卖身,要么就是他和朋友一起从外头拐回来的。
他前些日子刚从外面买了个丫鬟回来。听说还是从前在秦王/府里做过活,在人王爷跟前伺候过的。
他瞧小丫鬟模样生得也算干净,又有这层经历在,说不定能买上高价,就把人直接买了,带回覃县准备卖出去。
哪里晓得看着老实,胆子也不大,到了西市,一旦有人家走到跟前挑,就跟疯狗一样张嘴要咬人。
“哭什么哭!”
黄瓜子扬起鞭子就要再给她一下。
“老子花那么多钱买你,就是为了要卖个好价钱!你刚才都赶跑多少主顾了,你还有脸给老子哭!”
卫燕喜看着鹌鹑又挨了几下,脸色蓦地沉了下来:“住手!”
“凭什么要老子住手?”黄瓜子叉着腰指着她喊,“嘿,你是个什么人物?我打我买来的丫鬟,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的确不能怎样。
大靖是允许人口贩卖的。扬州有卖女做瘦马的,其他地方也有出卖儿女以此来谋求生活的人事。
麟州的秦王/府里用的下人,基本上都是当地人,这里头有签的生契,也有死契。有人是自卖,更多的都是通过如黄瓜子这样的人,卖进王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