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呢?”她问。
“孩子……宰相自陆邕死了以后,便有些魔怔。听说,宰相每得了空,便到那孩子面前,看着他默默垂泪。那孩子在娘胎里有亏损,生下来身子不太好,要一直静养着,直到长到四岁,也无人见过,后来,到底还是养不活。自那以后,宰相,便更加消沉。”
养不活?孙婵与文昭玉对视一眼,看来其中秘辛,只有傅家之人知晓,外人都只道那孩子已经死了。
一切事毕,京郊空地搭建营帐,流民已经安置妥当。
李凌风从容上马,问身后之人:“陆匀之如何?”
忠胜骑马落在他身后几步,拱手回道:“方才有人来禀,失败了,五个虎翊卫,一并被杀。”
李凌风颔首,“本来也没指望这样轻易便能杀了他。听说,陆珧对他的教导,一如既往不拘一格,他只会一门轻功,便敢四处闯荡江湖。”
“他为什么来京城,查到了吗?”
“奴才无能。”
李凌风随意笑了笑,“若能查到,朕才怀疑其中有诈。他们陆家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陛下,是否要再派人去刺杀?”
“等等吧,先去会会小雀儿。”
已经日暮,地窟里更无一丝光亮。
众人感慨唏嘘,孙婵附在文昭玉耳边道:“我怀疑李凌风遣人跟着你,你与他们接触,有些轻举妄动了,也许李凌风利用你把他们引出来。趁他今日去了城关安顿流民,咱们快散了吧。”
楼梯尽头的门有些响动,文昭玉上去打开,石献急着说:“小姐,陛下请率御林军,把茶馆一楼围了起来。”
果然如此,这样顺利便与这些逃亡罪臣见上了面,是李凌风想来个瓮中捉鳖。孙婵问:“这儿可有别的通道?”
“有的,”文昭玉指了指一暗处,“那边还有一条楼梯,可直接去到地面。”
孙婵道:“好,你先带叔父们走,我去拖住李凌风。”
茶馆一楼的大堂,一如往常,说书人拍着醒木,滔滔不绝,座下众人拍手附和。
孙婵颤抖的手指攥紧了襦裙。
面上还是从容笑着,迎上一身常服的李凌风。
“陛下,好巧。”她行了一礼。
“是很巧,”大堂里灯火明亮,孙婵骤然见光,有些不适应,微迷了眼睛,见他状若无事环视一周,琉璃般的眼珠子倒映着她的身影,“婵儿妹妹今日怎么礼数周到?”
她扯了扯嘴角,“陛下说笑了,臣女一向礼数周到。陛下难得微服私访,不知所谓何事?”
他背手在身后,慢悠悠道:“朕,接到密报,此处有乱臣贼子聚集,图谋不轨,婵儿妹妹,你可有看见?”
“臣女一直在这儿听说书,挺有意思的,并未发现异常。”
李凌风笑了笑,凑近她,炙热的鼻息呵在她脸颊,侵略意味太强烈,她强撑着不瑟缩起脖子。
“妹妹的身上,为何有些潮湿的泥土味?”
作者:大喇叭叭叭:本壶做到二更啦!!!
安安和婵婵甜甜的恋爱也要回来了呢
第65章
他侧头在她耳边,噙着冬日雨雪一般湿冷的笑,细长凤眼紧紧摄住她。
“妹妹为何在发抖?”
“陛下真龙天子,气势迫人,”孙婵寒毛直立,退了两步,低眉敛目,“陛下日理万机,想必还有正事,臣女先行告退。”
她往右迈步,孰料李凌风伸出一条手臂,横亘在她身前。
“妹妹莫急,这一段‘陈胜吴广起义’颇为精彩,朕想请你一道听听。”
孙婵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暗自祈祷文昭玉和那些老臣走得顺利,不要被四处搜查的御林军逮住。
皇帝请人辟了大堂正中的一张桌子,请她落座。
台上的说书人说到一段秦末陈胜吴广起义,农民首领推翻暴秦,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呼”。
他讲得绘声绘色,孙婵略微心虚,身旁的李凌风却似没听进去,百无聊赖转着茶杯。
他看向她,慢悠悠道:“妹妹,他讲得可好?”
“好。”
“秦二世无道,赵高擅权,人人得而诛之。起兵造反,是替天行道,对不对?”面前少女强装镇定,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看起来可爱极了,仗着一身华彩羽衣心高气傲的雀儿,到底心思稚嫩,一双眼睛从来撒不了谎。
“灭秦者,秦也,非天下也。”说书人语音刚落,忠胜便前来禀告,他点头,示意不必避讳孙婵。
“陛下,那十五个乱臣贼子已经抓到,打入天牢。文小姐,要如何处置?”
小雀儿登时变了脸色,杏眼圆睁,目光逡巡在他与忠胜间,李凌风转了转茶杯,“昭玉向来顽皮,好生遣人护送她归家,请文大人把她看好,不要轻易出门惹祸。”
忠胜应下,李凌风又道:“这茶馆宣扬惑众的妖言,封了吧,陈胜吴广的典故,大梁上下,不许再提起,有关书籍竹帛,一并销毁。”
“妹妹觉得朕做得对吗?”薄薄的上下两片唇瓣轻启,语调似温过的清酒,却是渗了毒药的,引诱着强作镇定的少女,一同跌入层层炼狱。
“陛下,时候不早,臣女的爹娘还在府中,等着臣女回去吃年夜饭。”
孙婵站起,转身要走,被他拉住了手腕。
指尖冰坨似的冻得惊人,本来只是轻轻抓着,不知是否错觉,他似乎贪恋她手腕的暖意,掌心逐渐贴近,直到整个手掌把她的手腕牢牢握住。
“小姐!”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石献提剑阻拦,立即有人把他拦住。
他也站起,稍俯下|身子凑近她耳边,“婵儿想不想他们活着?若你跟朕去一个地方,他们,便能活得好好的,还能离开京城,安享晚年。”
……
不止担忧那几人的性命,李凌风铁了心要带她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石献先行离去,她爹肯定会派人保护她。而且李凌风是只笑面虎,最爱杀人不见血,狠厉藏在温和的面皮下,不会直截了当地伤害她。
他们并肩走在除夕夜的大街,夜空偶尔窜上一束烟火,绚烂地炸开,点点滴滴撒落人间。
撒成挂满树梢的彩灯,摊贩处藏着灯谜的花灯,还有碧波荡漾水面上璀璨浮光的河灯,也撒成民居里亲人围坐桌面上的烛火。
垂髫小儿高高挑着灯笼,从摩肩接踵行人的腰侧钻来钻去,银铃笑声清脆。
人很多,李凌风却挥退了所有侍卫,至少表面如此。
孙婵恍惚着,渐渐离开集市,走到河边,一个不留神,被李凌风扯到他身边,一个孩子拿着正燃烧的条状烟火与同伴嬉闹着后退,险些撞到她身上。
她抬头,正好对上他什么时候都猜不透的眼,眼里有五光十色的烟火,一簇簇炸开。
他握住她肩膀,待她站稳了,慢慢放开,双手移到她身后,姿势暧昧,像要抱住她。
头上一重,她眼前一片黑暗,原来他只是为她戴上披风的帽子。
修长的手指灵巧移动,为她紧了披风的系带,再整整帽子,露出一双又纯又媚的清亮杏眼。
她看清了他,淡漠的眉眼,瘦削的脸庞和紧抿的唇角。
从离开茶楼,他便再也没有笑过。
似笑非笑、看似谦和,实则嘲讽的面具脱去了,眼前是一个赤条条不加粉饰的,更真实的他。
孙婵想起来,小时候,他已经是个半大少年,对着他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儿,时刻端着皇室长子的威仪,虽然好脾气,却是十分不爱笑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呢?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一个篮子举到她眼下,满满一篮小小的河灯。
“老爷,夫人,放河灯祈福,来年定能喜得麟子。”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扑闪着大眼睛。
李凌风买了两盏河灯,河边的摆了张桌案,放了笔墨,可以往纸条上写下心愿,塞进莲花河灯里,随着水流飘去,以此祈福。
孙婵和他一道写毕,分别塞进河灯里,他没有要看她的纸条的意思,自顾自动作,点燃两盏河灯上的蜡烛,懒懒散散地蹲下,把河灯放进河里。
像在完成一项机械的任务。
孙婵也放了河灯,正想起身,听他开口道:“这是我第一次放河灯。”
“若当年,我接下那盏河灯,就好了,不必晚了这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