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35)

作者:她与灯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席银一怔,看着常肃,轻道 :“奴吗?”

“对,替我听。”

他说得无情无绪,抛袖理襟,交手端坐。

席银无法,只得怯怯地走到他旁,靠着他跪下来。

谁想他却伸手在她腰背处狠狠一敲,她吃痛,险些扑到在地。

“奴……”

“仪态不对。”

“奴……奴不会啊。”

他伸手扶她起来,平声道:

“听天子训,背不可佝,腰不可折,叠手,慎重触额。眼视前膝,敬屏息,不可耸肩,要有战战兢兢之态,但身不可晃。”

席银从前哪里知道这些,听他教授,忙顺着他的话去调整仪态。

常肃见二人如此,不由立眉而怒:“这是陛下的尊意,岂能让奴婢乱礼!”

张铎点着席银的背脊弯处,头也没抬。

“何为乱礼。”

“你……”

常肃虽素知此人不尊殿礼,竟不知他冷狂至此,一时声哑,缓过意思来后 ,便气得牙颤:怒目喝指道:“张大人,我替天子行下抚之行,即便你重伤在身,也该挣扎涕零,以表尊重,你竟挟妓入堂,更以此妓为替聆听圣训,妄玷圣意,这是为臣之规行?”

谁知张铎扶正席银的手臂,平续道:“如尚书令所见,我身边并无亲族旁系,通共此女一人,乃陛下亲赐,我感怀天恩,珍重之至。”

常肃怒斥:“难怪大司马要对你动此狠法,你简直枉为人臣,枉作人子!”

他说完此话,只觉睚眦欲裂,竟有些立不稳身。

张铎抬起头道:“尚书令不宣抚诏,罪同逆诏。”

“你……”

席银在二人交锋之间,战战兢兢,渐有些跪不住,然而身旁人却舍了一只手臂给她,抵在她的腰间。不让她偏倒。即便此时,他也是伤痛至极。

席银侧面想说些什么,却听他道:“回头,不要言语。”

常肃怒意攻心。

本就属直耿之人,有火素不善压制于言行,此时在言语和道理之间皆被人辖制,哪里肯就罢,引经史之言,携圣贤铮言,鞭辟入里,强斥于室。

说至最后,更是砸盏泄恨,毒道:“连刘必等逆贼,也知婢妾卑贱,股掌之物而已!”

席银不知避,只觉一物迎脑门而来,正要闭眼,却被人拂袖挡去。

面上只溅了伶仃的几滴子水。而那玉盏则当的一声打在屏风上,应声碎成了几块。

“尚书令,这是的我官署,请尚书令自重。”

常肃忍无可忍,喘息道:“我要入朝谏你藐视圣恩之罪!”

张铎冷道:“既如此,江凌送尚书令。”

“不必了!”

常肃从席银身旁拂袖而走。

席银看着他的背影愤懑地转过跨门,这才松了腰上的力,跪坐下来。

回头却见张铎面色清白,忙膝行扶住他:“可是将才那一下,绷扯到伤口了。”

“别碰我。”

席银手足无措,只得又松开他。

“为了奴……你何必。”

“呵呵。”

他撑着胸口笑了一声:“你是妓吗?”

席银一怔,旋即道:“奴跟你说过,奴不是妓!”

“你这会儿当着我敢说了,将才呢。”

席银抿唇,眼底一下子蓄了泪。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说你是妓吗?”

席银含泪摇头。

张铎撑着席面坐直身,挽起衣袖,伸手抬起她的脸来。

这一触碰,席银忍了半晌的委屈,顷刻间全部涌入口鼻眼耳,五官酸胀,呼气滚烫。

谁知他竟忍痛抠紧了他的下巴,寒声道:

“洛阳城的女人,以媚相惑人,以眼泪求生,都是妓。”

第32章 春铃(三)

席银忙抬袖擦去眼泪。

“奴不做妓……”

张铎看着她那张慌张的脸, 慢慢松开手指。

失了桎梏,她几乎瘫坐下来,下意识地摸向下巴, 发觉此处竟硬生生被掐出了五个甲印。一时之间顾不上疼,追问道:

“怎样, 怎样才能不做妓……”

张铎没有说话, 抬臂在她脊梁上一拍,撑席起身,拂袖自去了。

***

强迫自己融入一条恶犬的生活习性之中,是很艰难的事, 何况张铎过于严苛。

然而整个清谈居却没有人帮得了席银, 江沁等人甚至逐渐丢开手, 连庭院都不多大进了。席银一个人担起了张铎的起居,这才窥见了他生活的全貌。

和岑照寄情于书画音律,舒放闲逸的性情不同,张铎在清谈居的日子清寡枯寂, 但也处处执念,时时苛刻。

比如他见不得庭中有落花。

是以但逢风雨夜,席银天不明就得起来, 把花叶扫入花簸,再让江沁等人全部收挪出去。

其实, 既种树庭中,就该对四季轮回之中的开落,枯荣了然于胸。

席银自幼喜欢山中落英的时节, 满山残美令人心颤。

所以实不明白,张铎究竟厌恶那些落花什么。

不过后来,她到真壮胆问过张铎一回。

是时张铎在写字,扼袖走笔势,锋刃挫纸。

他头也没抬,随口道:

“高悬的东西不好吗?你要去沾染那些零落在泥的。”

席银听后,不禁望向门外孤月高悬的庭院。

其间树影婆娑,木香浓厚,青壁来回回响着永宁塔上的金铎声。不知为何,这些入眼入耳入口鼻的东西,比他的言辞直接。席银抓了抓脑袋,竟忽地有些想明白张铎的意思了。

四月初,梅辛林最后一次看过张铎的杖伤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面收腕枕,一面笑道:

“养的不错,你身边那丫头用了心的。余下的伤在里内,需长时调理。”

席银正跪坐在张铎身后替他拢袖子,听见梅辛林这一句,不由耳红,拢好袖子起身要近前替他理衣襟,却被张铎挡下,他抬手自正衣襟,侧目道:“不用你。坐好。此处不是清谈居,我在见客。”

他情绪平和,没有刻意斥其颜面的意思。

即便如此,席银仍有些尴尬。

依言收回手,偷看了梅辛林一眼,见那笑面老头也正看着她。

顿时腮红面赤,膝挪几步,叠手垂头,在张铎身后从新跪坐下来。

张铎亲手满了一盏茶,呈与梅辛林。

梅辛林扼袖端起,又看向她身后,“茶也不让她奉吗?此女是退寒何人。”

张铎捡茶针挑壶嘴,随闲道:“私婢而已。”

梅辛林笑而不再问,转话道:“陛下昨日召问了你的病势,我尚未如实禀,只说五脏有损,尚在将养之期。”

“嗯。”

他挑茶渣,抬手替梅辛林添盏,复道:“有劳医正。”

梅辛林看着清流入盏,“新旧伤叠,几乎丧命,你该释然了吧。”

张铎望着盏中汤絮笑笑:“我本无执念,有执念的反而是东晦堂那个人。我不过是有些话想对她说,奈何她不会听。”

梅辛林道:“这还不是执念?”

“不是。”他说着抬起头:“我无意为她改变什么。”

话说完,屏外传来江凌的声音。

“郎主,汇云关军报。”

“呈。”

江凌应声呈报入,又在侧禀道:“司马府的二郎君来了。”

张铎扫看呈报,一面问道

“人在哪里?”

“在正门前。”

“那就让他等着。”

梅辛林道:“你为何不见张熠?”

张铎笑而不答。

梅辛林放下茶盏,“看来你知道张熠的来意。”

张铎合扣皮卷,平放于膝:“汇云关破了。”

梅辛林点了点头:“此时大司马肯遣张熠来见你,也算是下了姿态。”

张铎托盏哂笑。

梅辛林又道:“所以,你不打算顾念徐婉了?”

“不是。我仍然顾念她,她要自囚,那司马府的东晦堂是自囚,我这里也是自囚,并没有分别。”

梅辛林闻话,并没有再深言,把看着手中的碗盏,半晌方道:“我无意于军政,并不能同你畅言,就先走了。”

说罢搁盏起身。

张铎没有强留,起身相送。

***

梅辛林辞出,赵谦接着便跨了进来,也不讲究,就着梅辛林的茶盏倒满泼了茶,递向席银道:“小银子,给我倒满。”

席银看了看张铎,轻声道:“将军……自己倒吧。”

赵谦仰头翻了个白眼:“我使你都不成?”

“郎主不准奴为人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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