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34)

作者:她与灯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你先过来。”

他强压着气焰,向她招了招手。

“那是训狗的鞭子,我以后不会拿它对着你。你先帮我把这袍子穿好。”

听他这么说,席银这才挪着步子回去,小心地接过他那半只衣袖,替他拢上,悄悄看了他一眼,忍着委屈道:

“奴跟你去见人,你不要生气。”

张铎没有应声。

窗外雨密,天昏地暗。

室内点着的孤灯,将席银和她的影子投在隔扇上。

席银半跪着替他理袖,头挨着他的腰,十年了,这是他唯一一次在,在隔扇上看到两个影子。可是此情此景,他并不是那么的喜欢。

想着,他低下头看向她。

她掐着袖口的叠折处,小心地碾平,轻道:“奴是不是无药可救了?”

她倒是乖觉,奈何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尚书令是个……”

“这个把月你见得人少了吗?”

她还没问完,就已经被张铎打断。

说着,又把衣袖从她手中抽出来,反臂自行整理,口中一连平声说了四个人。

“宋还,陛下,郑氏,李继。”

有名讳,也有尊位。有当下人物,也有女流之辈,有些已死,也有些尚在半死半生,但其间顺位没有刻意排列。好似这些形色各异的人在他眼中,并无分别一般。

然而张铎每到说一个人,席银的肩膀都忍不住一瑟。

从前在青庐的时候,这些都是岑照偶尔口中闲谈而及的天外之人,席银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面对他们,更没有想过,她能见证,甚至参与这些人沉浮,以至生死。

一时觉天过大,而自己命过于弱,强行其下,必要遭报应,下意地往后退了一步。

谁知张铎却向她伸出一只手,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一退一进,拉扯时险些崩开了张铎的背后的伤口,他一咬齿,抑住口中的痛呻,看着她的眼睛,沉道:“扶我过去。”

她还想摇头,却听张铎紧跟道:“我告诉你,你弑过君,走出清谈居,离我十步之外,就有所谓忠义之士,暗取你人头,并引此为报国之谈。”

她忙抬头应道:“奴知道……奴不会走……”

“但留在我身边也并不是坦途。”

他的声音当中,并不闻一丝波澜。

席银吞咽了一口,却感觉到了他是手上实实在在扯拽的力道。

“不准自贱,不准怯。”

第31章 春铃(二)

席银听着张铎的话, 心绪混乱。

张铎与岑照实是背道而驰的两个人。

相比之下,岑照并没有刻意对席银做什么,他温柔地接纳了她的脆弱和卑微, 张铎本身却像一根鞭子,把她那一身褴褛的衣服打碎, 又逼着她去找体面的衣服自己穿上。

席银又累又怕, 时常怀念在岑照身边的时光。

然而,她也只敢对着张平宣说出这层思念,当着张铎,一个字都不敢吐。

他要她扶她去, 那就去吧, 还能如何呢。

但张铎真的没有一丝要怜惜席银的意思。

伤重步履不稳, 他几乎把一半的身重都压到了席银的身上。

席银只得一手撑着他,一手撑着伞,靠壁往前挪,好容易在跨门上见到了鳞甲未脱的赵谦。

赵谦是从领军营里过来的, 走得利落,连伞都不曾撑,见到张铎与席银狼狈的模样, 径直打趣道:

“啧,你能走啦。”

说着又对席银笑道:“银子, 他不好照顾吧。脾气差得很。”

席银生怕张铎听入心,忙道:“将军切莫胡说。”

赵谦笑道:“还这么怕他,他就想你对他好点, 我跟你说,他这孤贵人,八辈子没人对他好了。”

说完又朝张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是吧。”

张铎不置可否。

抬臂示意席银松手,站直身子道:“你跟着尚书令一道来的。”

赵谦收了笑,正色应道:“对,一道出的宫,不过我回军营销了几笔贿赃,比他慢了一步。”

张铎道:“谁捧来的钱。”

“郑扬麾下副将庞见的小儿子,呵,有道得很嘞,命人牵马托来两个大翁子,说是黄酒,我看马累的喷气,随意劈了一只,里面沃得全是实银。你之前……”

他说着,看了一眼席银,压声道:“你要不让银子回避。”

“无妨,让她听,她听不明白。”

赵谦讷笑,玩味地看着席银,笑道:“也是。”

“接着说。”

“哦,对,你之前让我教庞见杀帅自立,我看他是要动手了。郑扬病笃,又是战时,死了一点也不蹊跷,这事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临战不换帅,我这里借此,不上奏秉选新将,大司马那里也举不出什么人来 ,拔擢庞见统领东伐大军的诏,陛下应该是会拟的。不过庞见的将职一贯是买的,将才嘛,我看没什么,性子到自负得很,郑扬一死,汇云关恐怕守不住。”

“汇云关让了。”

赵谦忙道:“汇云关让了,云洲不见得守得住,你怎么想的,要让刘必插到洛阳来吗?还是你和岑照之间有什么默契。若战烧云州,我必挂帅,到时候怎么打,你先给我个意思,不然我怕我勇武过人,要坏事。”

他虽在说正事,人却依旧不正形。

张铎哂道:“你没见过岑照演阵吧?去试试。”

赵谦一窒,压声道:“你这一说,我还真怵了。”

“所以,不急,先看汇云关战果。”

赵谦撇嘴,“你被打得下不来榻,当然坐得住,陛下和大司马他们坐不住了啊,这不,”他朝跨门后努了努嘴,“派了这个人憨人来,代天子问病。这旨意我是亲耳听着陛下下的,我看那意思啊,是怕你装病不肯入朝,来探你的实情,你演好啊,别叫他看出端倪。”

张铎笑道:“我如今用演吗?”

赵谦按了按鼻子,上下打量他道:“也是,我现在都能一棍子把你敲趴下。”

话一说完,就引出了席银的笑。

张铎回头道:“笑什么。”

席银忙垂头:“不敢,就是赵将军讲话,实在……”

赵谦道:“我这照实说的,你问银子,当时梅辛林怎么说来着,他说你是去找死,还差点就真死了。”

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 ,一拍脑门道:“你不会是故意去挨这一顿打的吧!”

张铎咳了一声,站得久了有些气促。

“不然。避得开如今这个局面?”

赵谦闻言边笑边点头,“你对你自己也是狠啊。张退寒,我看大司马不打死你,总有一天要被你玩死。”

谁知说完却听张铎鼻中哼笑。

“汇云关一丢,就快了。”

赵谦背脊一寒,不好再续说什么,转话道:“对了,见常肃还带银子去啊,不怕常肃拔剑砍她,那可是个只有硬骨头,没有颅脑,伦理纲常日日举的的大君子,自以为是得很。”

赵谦这话一说完,张铎立即见地上那抹清瘦的人影试图往后缩。

他反手一把拽住人手

“我刚才跟你说的什么,这么快忘了?”

“奴没忘。”

“那躲什么。”

说罢又对赵谦道:“你回营。”

赵谦冲着席银摊了摊手,露了一个满含“自求多福”意味的眼神,转身离了。

***

尚书令常肃历经两朝,以直谏闻世。

自问是一朝文儒的中流砥柱,今代天子抚恤下臣,姿态自然是立得足,然而张铎不请他去正堂,而是把他晾在西馆,茶奉了三巡,人也不见来,他早已里内气怼,心绪不顺。

陡见了张铎,看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思张奚公私分明,一分情面也不留,险些把这个儿子打死的传言到不是虚的。然而他扫了一眼他身旁,悄生的这么一丝怜悯,又被那一个绝色的女婢给摁灭了。

常肃最恨世家皇族的携妓之风,甚至曾为此直谏过皇帝,在大殿上把皇帝逼得面色青白下不台。从前听闻张铎独居清谈,女色不近,到肯舍他一青眼,唯恨他不识阴阳伦理。然而如今见他也是如此,鄙夷更甚。于是整衣起身,并未寒暄,也不肯照皇帝的意思,关照他的病势而免除跪礼,只肃道:“陛下亲下抚诏,中书监跪听。”

谁想张铎却抚袍径直坐下,反道:“重伤再身,实跪不得。”

说完回头看向身旁的席银,“你跪下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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