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云见连忙走过去,放下扇子为她倒了杯水,祝照喝了水后才觉得稍稍好点儿,只是咳嗽还没停,心口没被噎得太闷了。
一连喝了好几口水,祝照才将卡在喉咙里的红豆糕给咽下去,而后顺着心口的位置拍了拍,咳嗽转好,脸涨得通红,眼泪都流下来了,还有一粒挂在下睫上。
明云见见她喝水喝得急,下巴上沾了些茶水与红豆糕的沫子,于是走过去捏着她的脸颊将她的脸抬起来,用随身带着的手帕替她擦着下巴与嘴角,眉心轻皱,而这期间,祝照吓得不敢说话,就连咳嗽也不敢出声,只忍着闷声咳,肩膀一颤一颤的。
等明云见擦好了,这才松了她的脸,坐在对面满是无奈地看着她。
祝照的表情,有些委屈,也有些惊讶,她疑惑地看向明云见,便是不说话,明云见也明白她的意思,是问他怎么回来了。
“哪儿有姑娘家如你这般,一口吃三块糕点,有人跟你抢呢?”明云见先是数落了一句,又道:“况且本王是鬼吗?见了便噎成这样儿,你怕本王?”
祝照摇头,因为方才咳嗽,嗓子还没缓过来,声音略微沙哑地说:“不是怕,只是……我吃相不雅。”
“尚有自知之明。”明云见说道。
祝照的头低下去了。
想起了自己回来之事,明云见又道:“今日成亲,实非你我所愿,本王不强人所难,亦不会对你做出非分之事,但府里眼线多,你毕竟还是个……”孩子两个字,明云见吞了回去,改道:“你初入府中,若今晚本王回自己房中,恐怕有些脑木的下人对你不敬,故而,今夜本王留下。”
祝照朝他看去,眨了眨眼,明白明云见的意思了。
他是文王,每日还得上朝,朝中亦有朋友,虽说皇帝未必派什么要事让他做,但也不可能天天留在府中看着她。
本就是不情愿的赐婚,祝照入京以来,明云见也没对她热情过,今晚不留下,她这个文王妃便是形同摆设了,在文王跟前无分量,下人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的。
“祝晓……曾与本王有过几面之缘,若是深交,必是志同道合的友人,你是祝晓的妹妹,又随子秋喊本王一声皇叔,那本王便暂照顾着你吧。”明云见道:“今后你便将文王府当成自己的家,一切用度,皆按王妃的去府库里拿,明日本王找两个丫鬟跟着随行伺候你,可好?”
祝照点头,乖巧道:“好。”
明云见轻轻嗯了一声,问:“还有问题吗?”
祝照立刻道:“有。”
“问。”
“那日后我是应当叫您……王爷、还是夫君、又或是……皇叔?”祝照认真问出。
明云见想了想,说:“除了夫君这个称谓之外,随你高兴吧。”
“我还有个问题。”祝照开口:“今晚……我睡哪儿?”
“床上。”明云见理所应当地回答。
祝照又问:“那您呢?”
明云见看向新房周遭,顿时无话说了,这新房怎么连个软塌都没有?房内处了一张雕龙画凤的婚床之外,便是四张圆凳子,屏风隔了好几个,也不见有个能叫人休息的小间。
一炷香后……
祝照靠在床里,身上衣服没脱,盖着绣了两只凤凰的大氅,头饰一并卸下放在了桌案上,而她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只有眼珠子朝右侧瞥了一眼。
床上唯一一张被褥,被卷成了长条儿,搁在了宽大的软床中央,祝照在里,穿着暗红色喜服的文王明云见,在外。
她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明云见的侧脸,心里有些话,祝照想问,借着微暗的光,明云见未必能看见她的表情,祝照才有勇气低声开口:“王爷在酒风十里与我说,见我,是想见我相貌如何,这句话是骗我的吧?”
若真是在意她美丑与否,便是对她尚有想法,既无想法,那她回京后那日明云见找她,必是有其他原因了。
明云见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他只是侧过身,背对着祝照的方向的,面对着一室红烛双喜,还有暖帐上挂着的金丝穗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十年安稳,一夜荒唐。
烛火灭了大半,只留了窗台附近的几只,后来明明暗暗,被缝隙里的风给吹灭了,新房内骤然黑了下来,屋外还灯火通明,善后的下人都没睡,只是谁也不敢经过这所院落,怕叨扰了主人休息。
脑子里想的事儿多了,便容易头疼,明云见闭上眼后大约一个多时辰才渐渐有些困意,躺在他身后,隔着一条被褥的祝照,自睡下之后便分外安静,连身都没翻。
子夜刚过,文王府内的灯渐渐灭了不少,只留了个别的两盏,供还未睡下的人照明。
明云见平躺着尚未完全睡着,突然听见耳畔窸窣,他微微皱眉,没睁眼,身侧的被褥明显一动,像是被人压住了,随后一截衣裳扫过明云见的手,他才终于没忍住,睁开了眼。
一睁眼,便对上了蹲在他身边,一手按在床沿,意图从他身上爬下床的祝照。
祝照的嫁衣有些累赘,袖口偏大,她嘴里咬了左手的一截袖子,右手袖子挽起来许多,不知何时落下,扰醒了明云见。
她就这么愣愣地蹲在明云见的腰侧,睁圆了一双眼睛如夜猫子,长发睡得有些乱,毛茸茸地贴着脸。
明云见被她这模样一惊,刚有了半分睡意,全都散了。
他连忙撑着身体坐起来,瞪着祝照,问:“你做什么?”
祝照收回了意图越过他下床的手脚,张嘴吐掉了袖角,抱着膝盖坐在被褥上,脸颊通红,小声说了句:“没吃饱,睡不着。”
明月见只觉眉尾的筋抽搐了一瞬,又见她方才弓着背想要不惊扰他爬出床时,微微松开的领口中,露出了一截金光。
那是一块长命金锁,上头浮雕麒麟踏火,明云见眸色暗了暗,过了片刻,才问:“想吃什么?”
祝照提了个不算无理的要求:“面。”
第9章 赠桂
忙碌了一整天的文王府厨内,才将被窝暖好的厨娘起来又煮了一碗鸡蛋面。
鸡蛋炒成了蛋花儿,浇上水后水开汤汁便成了乳白的浓稠,再削几片腊肉,一把刀切的宽面放进去,不过片刻那碗面就被端进了文王与文王妃的新房内。
祝照以前晚间睡觉不吃东西的,有时晚饭时分,她也不怎么饿,恐怕真是这些天小松每日过来送饭,饭的分量又刚好是她吃得微微撑着,但尚能接受的地步,祝照想,她恐怕真的是被小松的晚饭给喂出习惯来了。
祝照吃面的样子还算斯文,但她吃东西总是塞得脸颊鼓鼓的,再抿着嘴一点一点嚼碎了吞进去,而非其他大家闺秀那般小口咬着,细嚼慢咽。
明云见身上披着玄色的大氅,微微有些困意地看着祝照吃面,她侧对着他,一盏烛火放在桌案中间,珠光宝气的发饰就放在一旁,被烛火照得闪闪发光,那些光点,全都投在了祝照的脸上。
明云见瞧她吃面的模样,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
许久之后,他想起来了。
明云见十七那年,赞亲王送过他一样东西,说是少见的五道眉花鼠,被关在了一个小银笼子里,明云见养过一段时间,那小东西喜欢吃松果与花生,但给它松果与花生,它不急着吞下,而是藏在腮帮子里,明明身形看上去很瘦小,每每吃东西时,脸都是圆的。
嗯,正如现下的祝照。
后来那五道眉花鼠怎么样了?明云见回想了一番,似乎他还没到二十,那小东西就被自己给撑死了。
祝照吃完面,甚至连汤都没浪费,分了几口气喝光之后,她才拿起手帕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角,摆出的姿势倒是挺端庄的,就是没见过哪个端庄的人,能吃下这么一大碗面。
“饱了?”明云见问。
祝照点了点头,顺便夸了文王府厨娘的手艺:“好吃。”
明云见闻言不禁笑了笑。
祝照吃饱了便重新躺回软床的里侧,她盖着红色大氅略微侧过身面朝着床内,现下时间不早,她也渐渐困意袭来,只是睡得朦胧时,祝照似乎听见明云见道:“吃饱就睡,还真是无忧啊。”
次日一早,祝照便被文王府里下人们进进出出的声音给吵醒了。
新房的门是关着的,但是昨晚睡在她身侧的明云见已经不在了,祝照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身上盖了薄薄的一层被子,房内桌面已被整理过,今日她要穿的衣裳都放在了床头的椅子上,她怕是真的睡深了,才不知下人一早就入了房间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