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深脉门遭震,浑厚的真力自手腕处袭向他的肩部,他心知无法逃脱,硬扛了岑明这一掌。在岑明的手掌碰到他胸口的同一时间,耿深抬手扣住岑明的那条臂膀,向下一捋。
分别在不同方向的耿琉璃和耿玉瑾双双变色:“爹!”
耿深嘴角溢出一丝血线。
岑明面不改色地将自己被卸掉的左臂一拉一送,安了回去。
明宗的夺命之掌没能夺了耿深的命。
耿家的化骨手也没能碎了岑明的手臂。
方才还闹哄哄恨不得拆台子的在场众人,此刻已经鸦雀无声。高手过招每一瞬都能要人命,这样的交手很多人一辈子都看不到,而在场的很多人都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就只有这一次机会能见识了。
无人知晓台上的二人伤到什么地步,因为二人皆不动声色,瞧不出状态深浅。方才交换的那一招仅仅令二人停顿了短短的一瞬,立刻又缠斗在了一起。
管少师没空分出半片眼神来给其他人,他的双目紧盯着台上凶险无比的交手,同时感到身边的人亦是极度专注。
他发问:“可听得出招式?”
裴宿檀的双目始终无神地低垂,但此刻他亦全神贯注于台上:“听不出。太高明了。”
管少师见那二人接连两次交错之后,耿深的发冠散落,在地上撑了一下才再次接住岑明的招,叹服道:“我可能还要二十年,甚至二十五年。”
裴宿檀:“你所言乃耿深,还是岑掌门?”
管少师:“你辨得出二者?”
裴宿檀道:“耿家功法刚猛迅疾,论狠厉无出其右,明宗稳扎稳打,极浩瀚且玄妙,前者类龙爪手与枯焚掌之结合,后者如龙爪手与太极之交融。”
管少师陷入思考。
“你认为谁会赢?”他问。
裴宿檀道:“与你心中所断一致。”
管少师继续看了一会儿:“嗯。”
六年前,岑明与普鉴大师之间,在三十招内就分出了胜负,而那时候岑明为了击败耿深,花了近两百招。
不光是因为与普鉴大师相斗时双方点到为止,而耿深不撞南墙不回头。
更因为当初岑明对于耿深而言并非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高出的距离不够,则无法在短时间内结束。
六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人只能看着自己的进步,或怒其不争,或沾沾自喜,但只有在与别人比较之后才能下结论。
今日,在同一个擂台上,五十招内,耿深捂着胸口向后退出数步,继而在与岑明对的下一掌中单膝砸于地,平滑数尺,在擂台表面留下一道拖痕,没能在三个字的时间里站起来。
岑明的白衣上染了自己的血,他擦了嘴角,在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也没有停顿,仅仅迈出一步,便跨越近一丈,出现在耿深身前,高高地扬起了右掌。
耿琉璃冲上了擂台。
围观众人发出惊呼。
广虚大师:“且慢!”
几乎与耿琉璃一同冲上擂台的一个人影:“等等!”
少林旁边的坐席里一声孩子的清脆喊声:“且慢!”
耿琉璃挡在了耿深跟前。
卫三止拉住了岑明的手。
管少师倏地转头看向裴宿檀。
刚卯足了劲喊了两个字的无衣站回到裴宿檀身边。
耿深越过挡在身前的耿琉璃,震惊地看着那一身道士袍的卫三止。
耿琉璃同样震惊:“你怎么还活着?!”
卫三止没看他们,他松开了拉着岑明的手,挠了挠后脑勺:“呃,前辈,不好意思,来晚了点。”
卫三止知道岑明看见他来了,不然以他自己的半吊子轻功,根本来不及拦下这一掌。
岑明看了他一眼,浑身温吞的杀气顿时收敛,语气温和得像对自家孩子说话的长辈:“嗯,算是及时。”
算是来得及时——再晚出现一秒,他真的会直接杀了耿深。
卫三止很少被人这样看着,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抓袖子。
岑明带着卫三止和耿深他们拉开了距离。
耿深抓着耿琉璃的胳膊站起来,他口吐的血从下颌滴落。
在见到卫三止出现的那一瞬,他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错漏所在。他将目光投向卫三止,死死地盯着他:“你……你早知道我要杀你。”
耿琉璃深深地蹙着眉,用力搀扶着。
卫三止也盯着耿深。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这个人,这个汇聚了他的幻想、他的挣扎和他此生唯一的杀念的人。
卫三止的目光复杂。
他听不见台下任何嘈杂的声音,在台上这样紧绷的沉默中,半晌才开了口——
“你想让我称呼你什么呢?”他喃喃道,“我是不会叫你‘爹’的。”
第171章 十三年宿怨今得雪3
“爹?”三思卧在靠垫里, 手里捧着药碗, 闻言震惊地抬起头。
“他纠结了挺久,甚至去找了裴宿檀,最后才下定决心要报仇。”岑饮乐坐在桌边,从身上各处取出一只只小纸筒。
虞知行坐在床边, 伸手把三思溅到鼻尖的药汁擦去:“别着急。”
三思捧起碗, 咕嘟嘟地把药全喝了,袖子一擦嘴,苦得龇牙。
虞知行适时抹了点蜂蜜在她嘴唇上。
“他怎么不跟我说?我觉得他不想和我做姐妹了!”三思很不满地舔了舔嘴唇,“还要。”
“你这个状况, 还不能吃那么多糖。”虞知行顿了一下, “人家原本就不想同你做姐妹。”
“做兄弟也行啊,我很宽容的。”三思道。
岑饮乐看着好笑, 道:“你兄弟死了怎么办?”
三思道:“我会帮你刨坑……你都在身上藏了些什么,屁股底下也有?”
岑饮乐从鞋底抽出一枚小纸筒, 晃了晃,道:“这都是你兄弟临死前的遗言, 怕有个万一,都一句一句地分开藏我这儿了。哦, 小鬼见愁身上也有一份。”
三思:“他人呢?”
“方才抬出去了, 啧啧,一身的血。耿深派来的刺客挺厉害。”岑饮乐冲虞知行抬了抬下颌,“这位也知道,方才外头因此闹哄了好一阵呢。”
三思微微坐直了身体, 这一动就浑身都疼。
虞知行连忙扶住她,看了岑饮乐一眼,隐晦地表达了责怪。
三思脸上挂着汗,皱了皱鼻子:“肯定没死,唉,我看你这表情就知道。我是脑子还不太清楚,不然才不会被骗。”
岑饮乐出门叫人把粥端来。
虞知行摸了摸三思额头:“想吃东西吗?”
三思摇了摇头。
“还是得吃一些。”虽然心知她尚未恢复至有食欲的地步,虞知行还是忧虑地叹了口气。
“卫三止的生母是宁淮的女儿,这你先前已经知晓。但他没跟你说他爹就是耿深。”虞知行解释道,“当年耿深不知从何处得知宁淮之女宁弗流落风尘,不管是否有真心实意,总归他做了宁弗的恩客,二人育有个孩子,就是卫三止。”
显然后文不是一个美满的故事。
三思舔着嘴上残余的蜜,静静地听着。
“耿深在获得宁弗手中的《牵丝诀》后,将其杀害。宁弗大约是提前发现了些什么,及时把卫三止送走了,好歹留下了孩子一命。卫三止从小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直到年初,他误打误撞偷听到了耿深和别人的谈话。”
三思想起当初在青郡第一次碰到卫三止,他托自己送到辰州的信。
“我舅舅认识他,拿到信之后就告诉了我娘,我娘就告诉了你家。”
三思道:“当时在青郡,抓到我们的是一线牵的人,兰颐同我说,还有一拨人在追杀他,想来是耿深。但后来耿深跟丢了,大约是最近才知道当初偷听的人是他,确定身份之后就想下杀手。”
虞知行点点头:“其实今日并不是个好机会,但耿深没能把事情捂死,知道明宗不会忍气吞声,迫不得已派人潜入少林灭口,目的是让卫三止这个铁证说不出话。”他一笑,“好在我们早有准备。”
岑明和普鉴早已料到会有针对卫三止的刺杀,因此特地安排了对他的暗中保卫,意图将计就计。
果然,今日耿深在红擂上率先向少林发难,同时就有人来到此地灭卫三止的口。
守株待兔的明宗人杀了刺客,并让卫三止也往胸口泼上血浆装死,一真一假两具“尸体”一并抬出了少林,迷惑了耿深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