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小点儿声,他过来了。”
下方不远处那一张大方桌上骰子一开,周围的人一阵高昂的喧哗,得意的大笑与痛苦的哀叹混在一起,嘈杂中有个乡绅打扮的人发现自己丢了扳指,在桌上乱翻一气,连连抓旁边的人询问却没人理他。最终有一个人很烦躁地给他说了声什么,男子踮起脚伸长了脖子气呼呼地四处看,还真被他找见了年小少爷的影子,野蛮而用力地拨开人群追过去。
“哈,发现了。年小少爷也发现他发现了。”焦浪及幸灾乐祸,目光落在离他们最近的一张赌桌,忽然一顿,“哎,你看,姓年的跟人说话呢……哎?哎哎?这不是那个那个那啥么?”
“什么那个那个那啥。”虞知行也低头看过去,顿时眯起了眼睛。
三思围在角落里一张赌桌旁观战,身边人扯着嗓子喊着“大”“小”,她也下了两注,都输了。她注意到每次下注的时候都有普通打扮的人眼观六路地往转角走,一边喝了口枇杷汤,一边踮着脚尖往那边瞅,发现那儿立了个“闲人止步”的牌子,暗处有个往下的楼梯,正好奇打算仔细瞧,却忽然被人伸长了手臂拦住。
她扭头一看,是个穿着赌场小厮衣裳却长得细皮嫩肉油头粉面的小少爷。
她扬了扬眉:“什么事儿?”
小少爷用力地对她微笑,笑得眼角挤出几条看似亲切的鱼尾纹:“姑娘来玩,怎么没见有人跟着?”
“关你屁事。”
“……我看姑娘长得伶俐,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门来没人跟着怎么好。”小少爷状似熟稔地一边笑一边探身过来揽她的肩,“方才玩的两把没赢吧,我来教啊啊啊——!”
教啊啊啊?
房梁上俩人见意图揩油的年小少爷被人拧了胳膊拧得高喊亲娘毫无还手之力,皆捂着嘴巴笑得很爽。
三思一只手端着碗,喝了一口汤,另一只手上丝毫不放松,把对方拧得背过身去,脸上堆满了假笑:“教我什么?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女女女、女侠饶命,松手松手松手!我没有恶意啊——要废了要废了废了啊啊啊!”
三思哼了一声,松手时推了那人一把,见其终于没有靠近之意,威胁地横了他一眼,继续看桌上的赌局。
“这姑娘也就长得乖巧,其实是个小辣椒啊。”房梁上,焦浪及乐不可支。
“老辣椒也没用,还不是给人坑了。”虞知行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着珠子。方才他眼睁睁地看着姓年的把新偷的那枚玉扳指塞在了三思的钱袋里,估计一会儿就有人给她顺走。
他盯着三思的脸:“哎你别说,我也觉得这丫头有点儿眼熟。”
第7章 乱赌坊巧遇白衣人2
焦浪及不屑:“你?别扯了,你看美女都眼熟。”
此时那丢东西的乡绅已经追过来,一眼看见了年小少爷,用力在人堆里前行。后者警惕地注意到了他的动向,揉着抽着筋儿的胳膊龇牙咧嘴地拔腿就跑。
乡绅终于一嗓子喊出来:“小偷!抓小偷!”
赌场里一下子就乱了。
无数人一边点着自己的钱一边跑,有的真在帮忙抓小偷,有的趁人不备在桌上随手一捞卷走一把银子,只有三思站在原地,看见先前同自己搭话的男子被人追得屁滚尿流,忽然福至心灵,摸向自己的钱袋子,里头果然鼓起一块,顿时啼笑皆非,自己竟然被偷儿给利用了。
她把钱袋一把扯下来塞在袖子里,大喊道:“抓小偷!他偷了我的钱!”
场面顿时更混乱了。千夫所指的年小少爷从这张赌桌跳到那张,踩得乱七八糟,赌场的小厮试图维护秩序未果,最终都和客人扭打起来,后者则试图让那些顺手牵羊的人把东西交出来,于是处处都起了冲突,竟无人再管盗窃之人。
三思笑眯眯地端着汤碗退到角落里看戏,准备喝完汤就把赃物塞回那偷儿身上,给他把罪名坐实了。
此时,就在她的正上方,虞知行还在上下抛着手里的琉璃球。
焦浪及瞥了他一眼,见其还在看下面那个姑娘,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用胳膊肘用力顶了顶他:“哎,哎,该动手了。”
虞知行的目光仍旧停在三思脸上不挪窝儿,皱着眉:“等一会儿,我看这上头的动静下头的人不知道,算着还没到他们换码的时——”身边一脚踹过来,虞知行手一抖,抛在空中的琉璃球直直掉了下去。他连忙伸手捞,却整个人都被推了下去,只来得及大骂一声:“你混蛋!”
焦浪及站起身来,脑袋顶在房顶撞出砰的一声,房梁簌簌落灰。他疼得龇了龇牙,嘿嘿笑着:“废什么话!”然后也跳下来。
三思正退在角落里作壁上观,喧闹中忽然捕捉到头顶上一丝响动,还没来得及抬头,一颗珠子样的东西就啪地落在她手里的碗中,甜汤溅了一脸。紧接着一个白衣人姿态不甚雅观地落下来,翻了个跟头往前扑了半步,在离她半尺的地方刹住了。
三思还没来得及做出正确的反应,比如说把碗往那人脸上招呼过去,那人就已经飞快整理了一下衣服,对她做出一张亲切而守礼的微笑脸来:“姑娘,幸会。”然后利落地把她腰间的钱袋抽走,转身一脚踹翻实心的赌桌,脚上带着劲力直接劈开桌面下方支撑用的黑色圆柱,里头竟然露出一个人来。
那人忽然见了天光,还保持着手托骰盘往上送的姿势,此刻僵住一动不动,等意识到出了什么事之后,一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房梁上再次飞下来一个壮汉,指着那人大喝一声:“奶奶的,你们出老千!”
这下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一个“出老千”使得群情激奋,本来想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也走不动路了,留下来高喊还钱算账。
三思看见那个白衣人三两下便抢了自己钱袋追着先前那小偷去了,却还顿在原地像个木头。直到甜汤顺着下巴尖儿滴在碗里,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用袖子在脸上擦了擦,从汤碗里捞出那颗琉璃珠子,对着光看了看。这珠子白得剔透如寒冰,有些许褐色的纹路似云一般飘在珠子里,一看便是有钱人家才玩得起的。
大概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她从前觉得,这世上的女子没人能比她嫂子陈情更美,男子则没人能比她远房表哥兰颐更俊,就算长得好,没有男子气概也是个天生做娘娘腔的悲剧,譬如江湖传言中那所谓的第一美人,即明宗传言中她那所谓的未婚夫婿虞知行。
可当一个风度跟兰颐平分秋色的同时还能美得跟陈情有一拼的男子出现的时候,她一时无法将其分类。
三思出了一会儿神,终于想起来自个儿钱袋被抢了,当即把碗往旁边一丢,愤愤地一擦脸,往那人消失的地方追去。
此时,焦浪及已经拧着年小少爷的脖子,摁在了年兴的眼前。
年老板已经知道了自己出老千的事被发现了,也知道八成就是面前这两位爷干的,却敢怒不敢言。就算自个儿再有钱,也玩不赢虞家和商家。
“年老板,我舅跟您也算是相识一场,咱就不打马虎眼,您家小公子偷鸡摸狗的事儿做得不少,别的我就不算了,就算他昨日惹了易家的人,出千出到我们兄弟头上,这两笔账要怎么算?”
年兴扯着嘴角苦笑:“虞公子,昨日我已经让这不成器的小子给易家上门赔过罪了,您二位在我这儿输了银子这事儿我可是半点都不知道啊。您看,现在事儿变成这样,我家生意肯定是做不下去了,您且饶过这混小子,今后我年家上下都不敢再得罪公子。”
“听上去,年老板是打算赖账?”焦浪及丝毫不给情面,手掌拧在年小少爷的后颈,如铁钳般用了一把力,后者痛得咝咝抽气,年大兴脸色连变。
年小公子疼得求爷爷告奶奶,忙不迭赔罪,焦浪及是个急性子,听了这孬货一堆乱七八糟的更加反感,打断道:“别搞这些虚的,你爷爷我吃了亏不加倍讨回来我就跪着喊你爷爷,说吧年老板,准备给多少?”
年兴做生意这么些年,从未碰见过这样不好惹的硬茬,瞪向自己的儿子:“你说,坑了人家多少?”
年小少爷结巴道:“二、二百两。”
焦浪及手上一紧:“没听清,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