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的重点却偏了:“季风絮的妹妹为什么姓林?”
蔺远近答道:“擎天帮的老帮主与季风絮的父亲是故交,据说是季风絮父亲重男轻女,林倩兮自幼被送往擎天帮教养,被老帮主极是宠爱,收作义女,十岁那年换了姓氏。当然,传闻是这么传的,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秦书点点头,又将刚刚放在一旁摊凉了些的姜汤递与他:“温度正好,赶紧喝了罢。”
以他对她的了解,这便算是一种表歉示好了。其实这大半个月过去,他心里早就不气了,毕竟从小到大的交情摆在那儿,实不可能真的细算计较。不过,秦书既肯表歉,蔺远近笑眯眯接过姜汤,很是受用。
另一边,擎天帮大堂里黑云笼罩。七八个门生低头跪成一片。林屹不怒而威,偌大个厅堂鸦雀无声,只听得堂外雨声沥沥。
过了许久,林屹才沉声道:“你们这么多人,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住?”
众人皆是冷汗涔涔,俱不敢答话。好一会儿,为首的才支吾回道:“属下们实未料到林姑娘身上会揣有麻药毒粉,一时大意不察才让她钻了空档……”
是啊,谁会想到平日里纯良无害、唯唯诺诺的女子,会懂得使用这些手段。
林屹默了一会儿又问道:“她,当时可有说些什么,或者问了你们什么?”
为首的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回道:“林……林姑娘当时问了我们……您的打算安排……”
果然此事未能瞒住。倒到底她是如何起了疑?他自问将消息封锁得很好。
林屹怒道:“她问你们就答?”
为首男子的头已触到了地上,惶恐道:“帮主恕罪,实在是,实在是被逼无奈……”
林屹这才注意到,为首男子脖子右侧有着斑斑血迹,血迹虽已干涸,却也着实触目惊心。
竟低估了这丫头,想来这事本就不好瞒住。林屹叹了口气,淡淡道:“都起来罢。”
众人这才陆陆续续站了起来,只是都微低着头,不敢与林屹对视。
“她当时知道了这件事是什么神情?”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实是不知该如何形容、如何作答。
为首的男子的感受最为深刻。他们众人皆是林倩兮的同门师兄弟,感情哪怕谈不上深厚却也于心不忍伤害这么善良温柔的女孩。
听到现下的提问,他其实很想反问此时坐于上位的帮主——你可曾见过被逼于困境无路可走的小兽么?
那副呲着牙、红了眼、竖起全身的毛,又急又怒又无助的模样。
她的眼里盛满着凶狠和咄咄逼人,面色惨白到无人色,连脖子都透着青筋。让谁都难以将面前这个人与往日里见人就温温怯怯的笑,害羞又拘谨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而当她将簪子对着他的脖子——哪怕簪子的一头已经刺入了皮层,鲜血汩汩流出,疼得让人咧嘴,生命受到了威迫感,可他在那一刻居然一点也不怨她,甚至说怕她。
因为他能感受到这个女孩在发抖,不仅举着簪子的手在抖,身子在抖,连嘴唇都在颤抖。也不知是冷的、怒的还是紧张的。
待他回答完她的问题,她手中的簪子“哐当”落地,留给他们一个清瘦纤弱而又落寞萧索的背影。哪怕他们此刻被她的毒粉麻在地上动弹不得,也依旧会对这个女孩产生怜悯同情之心。
林屹看着众人变幻莫测的神色表情,一瞬间不想知道了。忽然右手一挥:“都下去罢。”
众人一一退下,留林屹一人独坐在那里,望着满目的红“喜”字静静出神。
殷橘儿从堂后挑帘而入,刚刚的对话她已然听到。神情倨傲地提醒他道:“你可别临时想弃我而不顾,去追你那什么青梅竹马,眼下什么事最重要你心里得拎清。”
林屹阖上眼睛,显然疲累不堪:“知道了。”
第10章
林倩兮这一病,连着烧了三天。
在迷迷糊糊中,她的脑子里浮现了许多断断续续、未连成片儿的画面。相同的是这些画面里总有一个身影出现,那个身影时而会让她幸福的咧嘴笑,时而又会让她难过的要哭。那些一齐习武练剑的画面,溪中捞鱼的画面,秉烛夜谈的画面……一幅幅,一帧帧,让她在情绪的旋涡里飘飘浮浮,越沉越深。
直到她睁开眼睛,意识清醒过来,才终于想起自己如今身在开封,而不是山高水长的浣溪山。
“你醒了?”耳旁传来了淡漠的女声,抬眸望去,那双清绝出尘的丹凤眸唤起了她的依稀记忆。
林倩兮乏了乏湿漉漉的眼睛,怯怯地小声道:“是秦书姐姐吗?”
秦书略略颔首,言道:“你需要进食。”
林倩兮这才觉起胃内空空,正巧下人端来了清粥。林倩兮向上蹭着起身,用手肘向下撑着,妄图支起身体,却不曾料想手肘一样虚浮无力,身子仄歪了一下向下倒去。
秦书眼疾手快地托扶住了她,手上的触感让她微一愣怔,只觉都是瘦骨,硌得人难受,第一次对骨瘦如柴有了如此切实的定义。
林倩兮借着秦书的托扶才终于坐稳了身子,有些局促,又有些不大好意思,声若蚊蝇说了声谢谢。
秦书见她力气虚浮,实在看不过去,便从林倩兮手中夺了刚从丫鬟那里接过的碗勺。瞧见她一幅傻傻愣愣、不知所为的模样望着自己,秦书舀了舀勺子,表情略僵道:“张嘴。”她确实不习惯照顾人。
林倩兮蓦然回神般,听话地乖乖张嘴。
秦书喂了半晌粥,才不过小半碗下肚,林倩兮就吃不下去了。秦书见此不由皱眉道:“多吃点,你太瘦了。”
林倩兮听了无由地不敢违逆,乖乖听话地接着张嘴。一边小口吃着,一边趁着喂食的空隙偷偷打量着秦书。
秦书虽不爱笑,表情变化少之又少,可五官出色,气质天成,无端惹得人注目三分,不由自主地打量。
秦书不是没发现林倩兮转着圆溜溜的眸子打量自己,不过只消抬眼看下她,她就立即像被捉住犯错的小孩子,慌乱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有点可爱。
两人安安静静不发一言的一喂一吃,一个认真的喂,一个努力的吃。场面竟也是说不上来的和谐。
终于一碗粥见了底,林倩兮表情瞬间像如释重负般松口气。秦书有些好笑,心里只道这二堂主的妹子还真是孩子气。
秦书放下碗勺,望着她道:“我已经通知二堂主所在的分堂了,但据说你兄长行踪不定,短期内我不确定是否能联系上他。”顿了一下又道,“另外你兄长的朋友路炳章也很担心你的身体状况,但因为特殊原因,白日里他不方便过来探望,大概今天夜里会偷偷过来。”
林倩兮感激道:“谢谢秦书姐姐。”后又面色犹豫,欲言又止的样子。
秦书见状直言道:“若你有其他不想见的人,我可以替你挡了。”
林倩兮目光怔怔,心里一下五味杂陈,说不上恨,也无法不怨,不想见他,可又盼着他来向她解释。缓了一会儿双手环抱住双膝,垂下眸子眼睫颤了一颤,涩声道:“可我总是得面对他的。”
情之一字,苦煞众人。秦书目前尚且参不透、悟不懂、也想不明,只觉天下女子总为绝情男子伤心伤肝实在是不值。不过他人感情之事,秦书也不欲多加打听掺和。
正如秦书猜想的一样,路炳章果然飞檐走壁随夜而至。
经过前些日子,秦书如今对房里平白无故多出个人来的事,貌似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但林倩兮明显被惊得不轻,眨巴着眼睛半天没出声。
路炳章连问几次“感觉如何了”,见她都无回应,转头问向秦书,道:“这孩子不会是烧糊涂了罢?”
林倩兮这才终于回过了神,红了红脸,忙言自己已经无碍。
路炳章这才放下心来,言道:“我姓路,名炳章。你兄长此前于我有恩,他现下恐怕无法赶来照顾你,你若有任何需求都可来找我,不必扭捏客气。”
林倩兮此前虽从未与路炳章打过照面,此刻却对眼前这个阳刚俊朗,眉宇之间一派正气的男子徒生信任感,遂乖巧点头感激言谢。
寒暄探望完,秦书和路炳章一齐从林倩兮的房里出来。她见路炳章没有急着翻窗就走,猜想必是有话要讲,找了个理由便遣散了四周下人,二人只管在廊下漫步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