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却青山+番外(6)

此处姑且不论赵巧容抽鸦片的事情。

赵巧容这几天归家变得早些,不知是否看在秋妈妈的面子上。她大抵是不需要看的,只是担心北平出变动,毕竟谢三少都亲自监督着巡城。

秋妈妈去的那天,等了他好久。

城外军营的电话打过来,说三爷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还是没赶上见最后一面。

贞吉不禁想到秋妈妈刚来的那日,神志尚且清明,谢蕴让她叫奶奶,说也叫妈妈便是乱了辈,秋妈妈帮着贞吉说话,不准他专横死板。

意外猝然到来,回想有些叹惋。

谢蕴鲜有地哀伤外露,王妈送了陈酿的酒到书房,想是他独饮。

赵巧容嫌家里死了人影响她牌运,大抵心里是怨怪谢蕴非要把秋妈妈接过来,又忌惮着他不敢说出口。

于是不知哪家的少奶攒的局,天黑后她坐那辆已经修好的别克轿车出门。贞吉在窗前静观,赵巧容出家门五分钟后,她去找谢蕴。

那会谢蕴本来就心事郁结,军中的事情贞吉不知,单秋妈妈去世这一件事也足够让他烦闷,偏偏年纪轻的小姑娘不懂得审时夺度,一门心思的感情外露非要上赶着惹他。

便发展成被谢蕴扯着按在书房的沙发里,衣襟被他扯乱,手腕也被他抓红。男人身上带着酒气,眼神冷冽,做如她所愿的事情。

贞吉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好像又隐约害怕谢蕴退缩,忍不住伸手勾了他脖子,颤颤巍巍地送上一吻,草率又混乱。

两双唇相触碰的那一刻,彼此都有些心颤,谢蕴比贞吉的异样情感更甚,心头扭着劲儿地拧自己,呼吸都开始变得不顺。

男人带着茧的指碰上她短襟和长裙间露出的那一条细嫩腰肉时,好像北方冬日里最常见的静电,神经无形中放大了那股暗流,滋啦滋啦的。

贞吉心知肚明他有太太,可又无法抗拒对他的试探与靠近,她认为是谢蕴给自己下了蛊,与她无关,她只是个鬼迷心窍的傀儡。

傀儡想要同他更亲近,情事上欠缺经验的小丫头扑烁着一双纯情双眼,又带着期冀,谢蕴骤然停手,起身到桌子的抽屉里拿了烟。

他没吓到她,倒是惊了自己。

贞吉楞在沙发前,不懂突然的变化为何。

“我是爱你的,我不要名分。若是为了名分,父亲安排相与的随便嫁一个就好,可那都不是你……”

说起来奇怪,她为谢蕴心动,难以抑制地靠近他,谁教他优于常人,北平喜欢他的小姐一定不少。

她倔强地试图讲道理,半撑着身子,谢蕴余光看得到她腰间没有一丝多余赘肉,不像赵巧容,酒吃多了肚子上难免堆起层隐晦的丘,旗袍腰身还得宽上半寸。

谢蕴没正眼看她,冷声道:“你还小,爱不等同于肉欲,刚刚是我气急了。”

他尚且存一丝良善,提点这个不服管教的远房侄女。

贞吉不懂,红着脸说出口问他:“爱不是肉欲,那什是么?”

他轻叹气,嘴里吸了好大一口烟,熏的眼睛都轻微眯起来,答复是:爱只是爱,应当是灵魂上的颤栗与相吸,明知不可却又心泛涟漪。

可他谢蕴说出这种话实在是要让人笑掉大牙,自己那关都过不去。

她再问:“你爱赵巧容?”

谢蕴答:“我不爱任何人。”

“那你同赵巧容怎也能做?”

“我和她是夫妻。”

“你的话说不通。”

“……”

他一点也不想在这样一个不愉快的夜里,给侄辈的小丫头讲“爱”的课题,毕竟连他自己也没爱过。

后来只能说:“贞吉,血缘在冥冥之中是有吸引的。你打心底的把我当成长辈,那是敬爱,不是男女之爱。”

趁热打铁还要下决定,“我想你该提前回南京,今年北平的雪不必看了。”

贞吉不从,“我不回,父亲每每回家都带着血腥腥的味道,哥哥肩膀里还有子弹取不出来,我不回,你别想把我送走。”

这时恍然觉察,她对他有多依赖,因那是北平军中的主帅,是整个直系军僚的决策者,他一切的能耐在她眼里都放大无数。

谢蕴这下甩不掉烫手的山芋,又不可否认眼前人泪眼婆娑的样子真实不做作,让他无法愈加冷硬分毫。

可心知肚明有些事情绝不可以发生。

“你能不能放过我?”他有些溃然。

北平的谢三少,自小熟读兵书军法,十岁上马,十二岁碰枪,十八岁亲上战场,二十岁随父出东北、掌兵权,此后种种暂且不述。

如今风风雨雨三十余载,还需同个小丫头说“放过”一词。

贞吉答:“是你拽着我,我一颗心都被你牵着走了,我有什么法子?”

她又说:“你收起了秋妈妈的扣子,我看到了。”

秋妈妈住的那间房,人下葬后谢蕴在里面默了个把时辰,地上落了颗老人家廉价的纽扣,被他捡起来仔细用手擦拭干净揣进了口袋。

贞吉说这话仿佛在暗示:你谢蕴是有情的,只是时运不济,活到三十几岁没遇到个中意的姑娘,她这不是来了。

总是那副淡然面相,却宛如逼人的女菩萨,谢蕴也没想到她长成了这副模样。

他看过来的眼神复杂,贞吉不敢再甚,担心眼前人是否在想哪天送自己走,只能沉沉地看一眼,随后主动出了书房,心里暗自打算短时间内不再招惹他。

可没走多久,谢蕴新点的一支烟还没抽到头,她又折返回来,还老实地敲了门——进他的书房,她一贯是不敲门的。

谢蕴冷眼望过去,她把一本金线装订的旧书放在桌案上,又是那副含义深厚的眼神,还的应该是他架子上拿的书,转身就走。

“书房里的书任你拿,只要别碰旁的东西就成。”他对着那背影说道。

贞吉当他要说什么,想来他也说不出个花来,重重一声关上了门,留下谢蕴不明所以。

没过几日,秋妈妈尚且未出头七,不过是个穷出身的乳娘,倒也不在意那些,谢蕴虽看重她,也不可能给她戴孝。

贞吉寻了个多云的下午,鲜少主动地出了门,上次陪着她炖冰糖雪梨的那个下人跟着,名唤敏雯,两人各叫了辆黄包车,去的是秋妈妈生前住的帽儿胡同。

秋妈妈早年死了男人,一生无儿无女,故而对谢蕴如同亲生。在帽儿胡同与唯一的外甥女同住,这处院落是谢蕴掏钱置办的,位置和格局都是顶好。秋妈妈死了,自然落在外甥女手里。

那外甥女早就嫁了个餐馆的账房,日子过得并不富裕,如今飞来横财,见到打扮低调的贞吉,还是操着口京片子,很是世故地同她暗示。

贞吉从头上随便拿了支翡翠簪子送她,那外甥女不懂看水头色泽,笑着收下,才答了贞吉的问话。

秋妈妈临死前那天有些回光返照的迹象,大夫已经摇头,转而去收拾箱子,只待老妈子一断气,同谢三少辞别后便离去。赵巧容不着家,只贞吉捧着本《四时幽赏》坐在床边,给她翻译成白话讲江南风光。

直到贞吉说累了,秋妈妈捂着健全的腰侧,眼神看向天花板,呆呆说道:“三哥儿自小受那么多委屈,现在也还……放心不下啊……枪子儿我是挨过的,三哥儿在战场上更疼……他不该来谢家,不该出东北……不该啊,不该……”

眼下贞吉问她外甥女的,便是秋妈妈怎的受过枪伤,东北当年太平,何以至于她一个奶娘挨了枪。

“不就是你们谢家那个混不吝的偏房少爷打的。”自觉失言,又赶紧找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甭乱记这不中听的话,就是往出说了,我也不认。”

贞吉皱眉问:“偏房的少爷为何要拿枪打秋妈妈?”

搁谢蕴小时候,都已经二三十年前了,那时候枪支尚且紧俏,便是谢家也要慎重对待,怎的还能打到秋妈妈身上,贞吉不解。

那妇女不愿再多说,在旁边料理着螃蟹,语气有些不耐,“您可甭问了,谢家的事儿我又哪儿知道去,姨妈死了,过去的就都跟着埋黄土里,乡野的浑话你这些大小姐听了,保不准啥时候就出事儿。”

再不多言,贞吉只能告辞,临出院门恍惚还听得到后面的嘀咕声,说的是:“完了,这下完了。”

回去的路上贞吉未叫黄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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