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
被子里那个身影一动不动,他走近,站在床边,抬腿用膝盖轻轻碰了她一下,“让你起来。”
谭怡人向上一看就看得到头发凌乱的谢蕴,身上同样穿着睡衣,整个人温和年轻许多。她目光柔生生的,谢蕴也想知道到底什么意思。
“小叔。”她张口叫人。
“嗯。”谢蕴敷衍着答。
“你会一直在的,对不对?”
她刘海长长了,有些刺着睫毛,说话间眼神闪烁,又移开了和谢蕴对视。今夜的谭怡人有些温柔稚嫩,谢蕴归咎为是他准许她喝了酒的原因。
“我现在是你的监护人,遗弃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肉眼可见她嘴角扬了起来,虽然很细微,此时此刻他心里不禁觉得,她真的只是个小丫头而已,故作冷漠的小丫头。
“那,我们谁也不能遗弃谁。”
声音幽幽的,像是魔咒,笼罩在谢蕴的耳边心头。仿佛他微微颔首,咒语就立刻开始发挥效用,违背者受万箭穿心之苦,还要不得好死。
谢蕴把毛巾彻底拽了下来,丢在旁边的床头柜上,开口说了别的话题,“谭怡人,你期末考试考班级倒数第五的事情怎么解释?”
本想让她好好过个生日,明日再议这件事,现在情况有些险,他不得使一招围魏救赵。
感觉得到那语气中有些轻蔑,少女也忍不住为自己挽回些颜面,“我有两科交的是白卷。”
“你们班主任让我明天去学校。”拜谭怡人所赐,他要被开小会了,“交白卷很酷?”
“还好。”
谢蕴彻底告败,开始扯被子,“回你自己房间睡觉。”
谭怡人静静躺在那,像是深信谢蕴不敢碰她,低声开口,“那你把我抱回去吧。”
听到这个无耻的要求,他忍不住皱眉,“你没长腿?”
她继续说:“我爸以前总是很晚才回家,我有时候在他房间睡着,他回来了再把我抱到自己床上,有什么不对吗,小叔?”
她刁难他,他就在心里慰问谭耀祖,弯腰简单直接地把人打横抱起来,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怀里的人还知道勾着他脖子,真是活祖宗。
放到她自己的床上后,谭怡人无声钻进了被窝,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谢蕴鼻间都是她身上的味道,不知道是衣服上喷了香水还是沐浴露的作用,余光瞟到她床头柜上又放着一盒烟,他顺便带走。
“睡觉,烟没收了。”
她沉默应对,室内只留一盏橘黄色的小夜灯,肆意渲染着温情,无边蔓延。
将近十二点,谢蕴提着一双淡蓝色的毛绒拖鞋,无声推开谭怡人的房门。
拖鞋被整齐放在地上,他另一只手拿着个古典雕花的首饰盒子,轻放在床头柜上,那是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
本来打算转身就走,看到她刘海戳着眼皮,还是伸手把那扇头发分开,露出小块光洁的额头。
此情此景,人事两相安,寒风吹雪夜,燃灯暖屋中,他总觉适合在她额间印下一个晚安吻。又立即打破自己的龌龊想法——这是外国人的做派,他也没有过留学史,装什么浪漫。
大拇指腹代替唇瓣,轻轻在她额心触碰,稍纵即逝。
男人低语:“生日快乐,小丫头。”
同时,楼下挂钟的秒针、分针、时针齐扫到12,宣告新的一天到来。
灰姑娘在这一刻落荒而逃,谢蕴不慌不忙,自认心无杂念地带上门,回到他长出栀子花香的床上。
第16章今生
谭怡人十七周岁生日,收获一对圈口恰好到宛如定制般的鸳鸯镯。她不懂水头,只知道底子都十分清透,里面的飘花澄澈相称,即便外行看着也会觉得价值不菲。
她抱着盒子在床头发呆许久,来不及洗漱,就跑到谢蕴房间发出疑问。
谢蕴当时正在桌前怔怔出神,听到声音后看向门口的人,“怎么了?”
谭怡人重复:“你送我的?”
“嗯,戴上吧。”语气轻描淡写到让她以为手里拿的是劣质假货。
她不凑近,在他看不到的背面无意识抓紧门板,“是不是很贵重?”
谢蕴注意力放在他自个儿眼前的东西上,回应难免有些漫不经心,更别说送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定了意思的,无需置疑。
“戴上了就别去酒吧了,是值点钱的。”
她已经很久没去过,却不愿意跟他说,垂眸盯着那首饰盒子,把每一个雕花篆刻心头。
“哦。”
他没再应声,谭怡人便带上了门,她沉浸在小心思里,自然没注意到谢蕴若有所思的神色,更别说桌子上放着的东西。
那年临近除夕,谢蕴带着谭怡人坐上回哈尔滨的飞机。
两人头半个月就在讲条件,她不愿意多呆,肯答应回去已经是不易,最后谢蕴以高三要提早开始补课为由搪塞住了谢女士,也算给小丫头了个满意,还借机帮她多报了几节家教课。
不过两小时的航程,她居然睡了个整场。谢蕴把手里那本剩了个尾的书看完,又自己译了几页英文资料,回过头发现她还在睡。一时间心里有些莫名,拿出手机静音后,对着那张脸拍了张照,再状若无意地归为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谢家上了年头的祖宅里,经过近一个世纪的变换更迭、修葺改造,如今中式古典的风格为底调,还融了些俄罗斯设计在里面。
谭怡人毫不留情地在谢女士面前说“不伦不类”,连谢蕴眼神示意都不做理睬,果不其然当晚热闹之外听到老太太在房间里跟谢蕴数落自己。
不能叫老太太,谢女士不乐意,她保养得宜,最不想听家里小辈叫她奶奶。
谭怡人擅长扮酷,看起来对此毫不在意,抱着膝盖坐在回廊边的石台上,偷吸一支烟,烟灰都掸在干净的大理石地面,和近百年前那个每每心烦就掸一地板烟灰的男人如出一辙的不道德。
回大连之前,谢蕴走完了所有的礼,祭好了祖宗,亲自驱车两小时,带谭怡人去了趟绥化。
最终目的地是兰青山。
其实他们到的是个傍山酒店,最适宜的22层,一出阳台就看得到兰青山全貌,原始野生绿意盎然,山势逶迤,壮阔之中又带着难以名状的柔意。
她总觉得心安,是真真切切的此间怡人。
开口却说:“你叫我起了个早就为了看这个?”
谢蕴一手轻轻搭在她肩头,仿佛按下了谭怡人那根邪恶的尾巴,还按下了她接下来嘲讽的话。
“这是你的。”
她沉默,空气太纯净,目之所及都是翠毓,任谁心情也要好上几分。
可谢蕴又飘飘然地加上了句,“不久后就会彻底变成我的。”
谭怡人:“你是不是有病。”
后来她高三最末的半学期开学,又是誓师大会又是倒计时,搞的谢蕴比自己当年高考还紧张。正如他所说或者承诺的,那半年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家,要不是被谭怡人撞见几次他开视频跟人谈事情,她都要怀疑这个男人在坐吃山空——吃的当然是指谭耀祖留下的遗产。
那天她模拟考试,学校大发慈悲地免去了晚自习,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家,谢蕴穿着身家居服坐在沙发前看书,要不是身上还背着书包穿着校服,她一定觉得自己是早出晚归工作养小白脸的那个。
虽然眼前的“小白脸”年纪有些大,胜在质量好,也不算亏。
随手脱了外套扔下书包,把他面前的那碗切好的水果拿起来就吃,谢蕴眼神沉沉地望过来,被她一个冷眼飞过去。
“你是干什么的?这么闲。”她窝在沙发一角,冷声问他。
谢蕴翻了页书,那书把他整张脸都挡住,闻言给她点了点封面,谭怡人便看到骨节分明的手指触碰到的两个楷体字:釉刻。
下一秒却伸腿给了他一脚,“我刚答了整天的卷纸,回家还让我猜谜?”
“……”被她这一脚踹得莫名,谢蕴不跟她计较,挪动身子靠远了些,“古玩收购。”
“哦,倒卖古董的。”
他脑海里不禁浮现鱼龙混杂的古玩市场,脚踩染灰拖鞋手盘劣质蜜蜡,一边说话一边剔牙,“您擦眼睛瞧好,这可是缅甸老坑翡翠,三百真不贵。”
开口还是放弃解释,“对。”
她把盘子里的水果吃了个精光,叉子丢进去叮当一声响,再放回茶几上,谢蕴挪开了些眼前的书,旁观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