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弦(7)

谢兰因垂首道:“臣遵旨。”

齐野黯然想,真是干脆利落。按理说他该自称臣妾了,他一口一个臣,实在泾渭分明。

一晃半月,两人白日见面倒也公事公办相敬如宾,只是干巴巴的,终不似旧日如鱼得水。齐野无处发泄,心里越发憋屈,这夜他本该临幸美人,忽而意兴阑珊,是故独居寝殿,夜半听得一阵刀枪喊声,他大惊而起,连唤侍卫皆不应,心里不详咯噔一下——摆明了是有人逼宫。

他惊痛交集:我将禁军军符一分为二,我与小谢各执其一,他莫不是叛了我去?

一时竟觉万念具灰,过往种种皆成空幻,方知心中爱重谢兰因已极,他一生戎马战无不胜,若谢兰因一剑直刺他的心口,他唯有兵败如山倒。

他到底临危不惧,整衣提枪出了殿门,纵然谢兰因弃他而去,总有话要对自己说。却见殿外一行火把挽成长龙,为首勒马者竟是太子齐陵,齐陵密不透风地裹在银甲里,见自家老爹天将般伟岸身影,顿时畏缩地缩了缩脑袋。

齐野声如洪钟喝道:“臭小子,你要干嘛!”

齐陵梗着脖子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在干嘛,你年纪大了眼睛也瞎了不成,世家坐大你不管,巴巴地把美女蛇娶到枕边来,我怕你被咬死,想让你到一边凉快去。”

齐野怒道:“你这蠢货,休要坏我大事。”

旁人闻言恨不能戳聋自己耳朵,这对皇家父子实在没文化,逼宫这等载入史册的大事,最注重冠冕堂皇名正言顺,他二人却似村口对骂,形同儿戏。

齐陵冷笑道:“甚么大事,怕是闺房之乐吧。”

他句句暗指谢兰因,显是积怨已久。

齐野险些脱口而出:我有个屁乐子!

总归不足为外人道也。

冷下脸来还待要发作,又听一阵马蹄声,虽似繁弦般急促,却又整肃如同一体,显是训练有素。

齐陵顿时面无人色,齐野心里有底,微微含笑,拭目以待。

这夜星月明明,青石宫道似烂银般反光,争似银河鹊桥。一匹黑马欺霜踏雪当先而来,马上谢兰因鹤氅青袍,衣袂猎猎,龙章凤姿,神情肃杀,恨意如刀。

齐野从未见过他这等锋芒毕露的模样,竟也怔了怔。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谢兰因是足以和新帝分庭抗礼的世家少主,而他们二人本该互相牵制,若是谢兰因有心发难,定能让自己左支右绌。

齐野心头忽而火热,他对谢兰因固然爱怜有加,总归是长辈对小辈的心态。要为爱侣,还须并驾齐驱。

谢兰因此时骑的是齐野的马,马脾气臭得很,谢兰因以往虽被齐野抱上过几次马,很明显感受到这马的不情不愿。但马儿确乎有灵,竟似知晓今夜事从紧急,载着谢兰因便冲齐野而来。

谢兰因遥见齐野安好,心弦骤松,眼前一黑,竟从马上摔下来,又踉跄爬起来。他平日端的是金尊玉贵,今夜衣摆间环佩叮咚,确实奔跑太急,风仪全然不顾。

赶到齐野跟前,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依旧仰起头,盈盈含泪,目光不离齐野:“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齐野亦情切去握他的手,发觉他掌心被划破了皮,鲜血并汗水淋漓,他却浑然不知痛,紧紧抓住齐野的手,不住颤抖。

第11章

齐野还没睡醒就历经几番大起大落,尤其被不孝子气得心里空空的,直到握住谢兰因的手,方觉得又有了着落。

他自知手劲大,便如挽一缕天边云霞般,将谢兰因极是轻柔地抱入怀中,抱入怀的却是温软如翠柳的肉身,谢兰因吓得忘记伪装一身铁骨,更将君臣礼仪都抛诸脑后,情不自禁伸手抚摸皇帝的脸颊,将将碰到时才留意到刚才那一跌蹭破了掌心的皮,脏得很了,方要撤手,齐野歪了歪头,像只打滚的狮子般往他掌心里拱去,眼里含着温柔懒散的笑意。

齐野既有胡蛮血统,长得高大威猛不提,五官也格外深邃,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虽然世家常嘲笑他一幅阴鸷之相不似汉人,但女儿家无一不爱他的英武的,少年郎是否倾心未可知,总之谢兰因早就被他迷倒了。

谢兰因本就心有余悸地直打哆嗦,给齐野那么亲昵地蹭了一蹭,立马剧烈颤抖起来,可怜得一身骨头都要抖散架了,眼里更似吹皱一池春水,痴迷之情快要狼狈地溢出来。

要不是不合时宜,齐野简直要得意大笑出声。

小谢还爱他,爱得藏也藏不住。

他和谢兰因你侬我侬默诉衷肠,周遭仍是剑拔弩张的肃杀气氛,谢兰因带来的禁卫将他们团团保卫,纷纷刀剑出鞘,端的是严正以待。被挡在外围的太子虽然按兵不动,却死死盯着他们,一幅吃坏肚子的恶心表情,齐野给他看得大是不痛快,不痛快里又有些莫名的炫耀之情,故而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你母后?”

齐陵这回可不止吃坏肚子,他像是给雷劈了,两眼无神摇摇欲坠,就连齐野怀里的谢兰因也惊吓得瞬间炸毛僵硬。

齐野一逗就逗俩小的,越发得意,心情更好,吩咐道:“麒麟儿别闹了,你先回东宫,仔细想想明早怎么跟我交代。”

齐陵早知逼宫篡位是死罪,他精心筹谋已久,怀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悲壮心情,却被齐野当作小孩胡闹般揭过,竟无一丝庆幸之意,反而勃然大怒:“你太看不起我了,我是你的狗么?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我今夜偏要拼个鱼死网破,好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往日他叫嚣不完整句就被齐野踹飞,故而越到尾声越心虚,随时预备抱头鼠窜。抬眼正见齐野拨开重重护卫向自己大步走来,更是吓得缩脖缩脑,却不料给齐野狠狠摁进怀里,又被一阵乱揉脑袋。齐陵懵懂地抬头,见齐野很是爱怜地看着自己,低声道:“怪我不该小瞧麒麟儿,你对我有怨气也是应当的。”

齐陵鼓起的一腔悲愤竟全消散了,委屈地哑声道:“我不怨父亲,我是怕父亲被那谢的害了。”

齐野干脆道:“他不会害我。”忽而凛然,“可是有人与你胡言乱语?”

齐陵苦闷点头,报出几个人名,皆是狂飙突进的青年才俊,这些年来他们围着齐陵,聚成了所谓的太子党,众人年岁相仿政见相合,故而大为投契。

太子党最常抒发的就是世家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愤懑之情,矛头更是直指刚愎擅权代行天子旨意的谢侍中。前几月有谢家小辈通风报信,道谢兰因早已架空皇帝,谢家甚有不臣之心,继而掏出几件信物来,叫齐陵不由不信,这才百般谋划,想趁谢兰因失去对前朝的掌控之际将其一举铲除。

齐野凑到他耳边道:“傻儿子,那信物本就是我与小谢做的局,好抓谢家的实在把柄。没想到反叫他们用来激你,你也关心则乱。”

齐陵酸溜溜道:“我才是父皇的儿子,你与外人做局都不和我来通气的。”

齐野尴尬地哈哈一笑,“又不是什么好事。”

齐陵闻言却愣了愣,竟是突然开窍了,他先扫了一眼谢兰因,这回轮到谢兰因被围在禁军之外,焦急地打量齐家父子,望向齐野时一往灼热恋慕,扫过齐陵时竟似除了防备以外再不屑一顾,摆明了眼里只有一个齐野的。

齐陵有些想笑,为了自己竟会怀疑谢兰因的忠心。过去以为谢兰因忍气吞声是为了在父皇面前装模作样,是十足精明的谄媚小人,现在一看,原来是天底下最执迷不悟的蠢人。

谢兰因还看不出么?齐氏父子才是一家的,是以齐野连阴谋诡计都不肯让齐陵沾手,生怕他挨了一星半点骂名。齐陵总是嫉妒父皇爱重谢兰因,如今也看出父皇用谢兰因这个外人如一把杀人诛心的利刃,仍是为了齐家开辟一姓江山。

可谢兰因帮着齐野来算计谢家,到头来又剩下什么?

齐陵敬佩父皇的帝王心术,又生出莫名心酸。

齐野由不得他发呆,重重一拍儿子的肩膀,沉声道:“你今夜闹出这番乱子,我便罚你去边关打一年仗,戴罪立功,你可愿意?”

眼下边关太平得很,说是打一年仗,其实只是远离帝都避风头而已,世家送上如此大的把柄,父皇自然笑纳,想必要大动干戈地还手了,这才找个由头把自己摘出去。

“谢父皇厚爱。”齐陵闷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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