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簿·星海(28)

“……有什么特征?”

“没有特征。但是当你看到的时候,你会知道那就是你要找的。”】

确实,当容远看到这个男孩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发现了目标。而且……

他低头看了一眼男孩身上累累叠叠、似乎从来没有痊愈过的伤口,冰冷的怒火在胸口燃烧,暗道:这怎么能称之为人?

………………………………………………………………………………

杞根,他的名字就叫杞根。

他觉得,这是一个听上去就很甜的名字。

但在他的记忆里,他就只吃过一次杞根。那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对,那时他还有母亲——用身体换了一小块杞根,特别高兴地喂给他吃。

那是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所以他也很开心,大口大口地,很快就吃完了。在这过程中,母亲舔着干裂的嘴唇,一直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

在之后那无数冰冷而黑暗的日子里,这一小段记忆始终是他珍藏在内心深处的珍宝。他一遍遍地回忆着母亲温暖的怀抱和充满爱意的眼神,然后就真切地感到自己曾经被人这样深深的、不掺任何杂质地爱着,这份爱让他感觉到小小的幸福,杞根的味道,也是他记忆中最甜美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回避后来的尖叫、挣扎、冰冷的尸体,滚烫的血,还有他被掳走后日日夜夜火烧一般的饥饿。

只是在每次回忆的时候,他都会感到一丝后悔和愧疚,他指责那个年幼的自己:你真是太馋了,怎么能把那块杞根全部吃完呢?应该把一半留给妈妈才对!

然后,一直到刚才,他第二次吃到跟自己同名的杞根,很大的一块,却没有能跟他分享的人了。

杞根侧着耳朵倾听。

他看不见,皮肤因为层层伤疤感官也变得十分麻木,只有一双耳朵,在黑暗中似乎得到了特别的异变,无论多么细小的声音都能听见。而且,当他的上下牙轻轻触碰发出“嗒嗒”的声响时,回声的声波会在他脑海中构造出一副黑白色的清晰的图像,让他比双眼完好的人“看”得更加清楚。

他正在上升,不断地上升,上到了很高的地方。

风很凉也很大,掠过伤口,带来钝钝的疼痛,但柔软的布料缓解了这种疼痛。

耳畔能够听到很多声音:吵架的声音、搏斗的声音、金属敲击的声音、有人吐痰的声音、菜蔬倒进热油时“嗤啦”的声音、水流的声音、布帛在风中抖动的声音……

诸多鲜活的声音显得那样热闹,热闹得让他感到不安。但抱着他的那双手臂却始终稳定,这个怀抱就像记忆中母亲的怀抱那样温暖,却更加坚实有力。

杞根没有思考类似于“他想做什么?”“他要带我去哪儿?”这类的问题,因为思考这些也是没有意义的,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承受。

——只要不死就行。

他想着,然后偷偷用两根完好的手指勾住抱着他的那人的衣领,贪恋着这一刻的感受。

那人停下来了。

杞根的头忍不住动了动。

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鼻子能够闻到花草的清香,不需要用眼睛看,他也知道这一定是个很美很好的地方。

“咦?你抱回来了个什么东西?”有人大呼小叫地喊道。

“哇——好可怕!”

“哇——好可怜!”

有两个女人几乎同一时间叫道。

“都出去。”

抱着他的人很有威信,淡淡的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离开了。然后他被继续抱着,向上,走过了一段楼梯,左转,右转,再右转,他被放到一张温暖的床上。

杞根的手指不自觉地屈伸两下,抓住了床单。

一只微凉的手抚过他的额头、眼眶、咽喉、胸膛、腹部、小腿,摸了摸他曾被打断的手指,动作十分地轻柔,像是怕触痛他的伤口。

这样的温柔,让人像吸了毒一样的迷醉其中。

当那只手再次回到额头的时候,杞根忍不住侧着头,轻轻蹭了蹭。

——就像受尽伤害的流浪小狗,依然还留恋着人类的温暖。

然后他被自己的“肆意妄为”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等待着接下来的惩罚。

然而那只手只是稍稍用了点力,在他头顶揉了揉。

不知道为什么,杞根突然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那只手再次从他身上抚过,漫漫暖意像融化的阳光一样渗透进他的身体,他努力保持着清醒,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睡了过去。

…………

杞根再次醒来的时候,赶到前所未有的舒适,他愣了好久,才不敢置信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

周身上下那始终如影随形的疼痛消失了,伤口……伤口似乎也愈合了。尽管指尖还能感觉到凹凸不平的伤疤,但摸上去甚至有种光滑的感觉。

有人给他洗了澡,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味道。他还穿着一件新衣服,布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柔软和密实,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胳膊,生怕一不小心把衣服扯坏了。

他摸了摸脸,一条绷带绑在眼睛的位置,遮住了那些狰狞恐怖的伤疤。

身下的大床也是不可思议的绵软,躺在上面,就好像躺在云朵上一样。

杞根躺了好久,才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他从内心深处不愿打破此时的宁静和舒适,但这样的待遇,也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牙齿轻叩,发出“嗒嗒”的声音,他“看”到自己所在的是一间面积颇大的卧室,卧室的窗帘拉着,门就在不远处,没有人监视他,周围也并没有别的束缚。

他打开门,零碎的交谈声立刻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他还在睡?”白乐愤愤不平地说:“睡睡睡!他是猪吗?”

“你胡说,先生才不是在睡觉,他……他是在思考!”米亚鼓起勇气反驳。

“对,他在思考以你的脑子完全无法理解的问题!”知火躲在米亚身后,瞪着白乐道。

“你们两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白乐怒吼道:“给我过来!”

“傻瓜才过去!”知火一吐舌头,拉着米亚跑到了容远另一边。

上午的大扫除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总之让他们看出了白乐色厉内荏的本质,几个人现在是一点儿也不怕白乐了,跟他吵起来也是牙尖嘴利的,把白乐气得够呛。

容远依然靠着椅背上“闭目养神”,对他们的吵闹半点反应都没有。乔飞侍立在一旁,如果茶凉了,不管容远会不会想喝,他都会立刻换上一杯新的。桌子上还放着一盘干果点心,尽管他已经饿了,但却动都没有动那点心一口。

“好好好,有本事你们别跑,看我不把你们扔到兽栏去!”白乐威胁道,模样就跟大人吓唬孩子时说“再哭大灰狼就把你叼走”差不多。

所以米亚一点儿也没有害怕,还好奇地问道:“兽栏是什么?”

“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白乐傲娇地说。

知火眼睛转了转,嗲声软语地央求道:“白乐哥哥,你就说一下嘛!我们都是刚来,什么也不清楚,哪里比得上您对这里知根知底呀!”

“知道就好,搞清楚,你们以后要求我的地方多着呢!”白乐扬了扬下巴,轻咳一声,背负双手,用下巴指了一个方向,道:“看到那边的白色栏杆没有?”

知火踮起脚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什么白色栏杆,嘟嘴道:“哪有啊?”

“你说的……是那个吗?”米亚迟疑地指着极远处东北角的一排牙签也似的白色杆子,因为很远,那些栏杆看上去又细又小,而且,似乎只在城市的最边缘才有。

“没错,那边有一条特别宽的矿道直通地底深处,里面经常会爬上来一些超级危险的怪兽。所以才建了那道兽栏。”白乐吓唬他们说:“知道吗?没人认领的尸体都会被扔到兽栏那边,过不了几个小时就被野兽拖走了,吃得干干净净,保证一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米亚看着那白白净净的栏杆,想到那里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埋骨之所,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哈哈,怕了吧?”白乐得意道。

知火却不肯服输,双手叉腰道:“我就不信,容先生还在这里呢!你敢欺负我们试试?”

白乐一瞪眼:“我有什么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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