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放心,臣必不负所托。”江图南躬身领命,抬起头,又带点儿哀怨地凝望云舒。
云舒诧异:“怎么了?”
“唉,臣只是在担心,陛下如此聪慧,是否哪一天臣要丢了差事。”
“咳咳……”云舒被他呛了一下,板着脸道,“你多虑了,快去吧。”
江图南这才离开。
望着远去的背影,云舒第一千零一遍反思。
自己是不是这些日子崩人设了,总觉得江图南他们在自己面前都越来越随意了。
***
粮仓大火之后第三日,第一批运粮的队伍赶了回来。
数百辆大车在城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正值黄昏时分,无数百姓忙碌往返,看到这旗帜鲜明的队伍,都停了下来,议论纷纷。
“这是送到京城的粮草吗?怎么可能这么快?”
“是啊,从通州到京城,最少也要八、九天吧?”
“你不知道吧,这些是避暑行宫里头的夏粮,这些年因为皇帝……我是说前梁的皇帝都没驾临避暑行宫,那里头的存粮越积越多,一直没动用过,库房满满当当。”
“一个行宫能有多少?运回京城只怕也是供给达官贵人的。”
“哎,达官贵人能吃多少?看这车队的架势,怎么也会漏出点儿来给咱们老百姓。”
眼前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都装地鼓鼓囊囊,有一辆因为超载过度,入城的时候被城门顶挤落了好几袋子粮食,跌到地上崩开袋子,金色的麦粒洒了一地。
……
金灿灿的颜色点燃了百姓的期盼,从那望不到头的队伍中,众人看到了曙光。
没有让众人失望,第二天,大批的粮食充入各大粮行,公开售卖。据说年轻的皇帝宣布,从避暑行宫运来的粮草,将全部供给京城百姓。
一时间民心振奋,人人欢呼。
朝廷又趁机强调。就在火烧起来的当天夜里,朝廷就派遣了六支队伍南下,最近的通州粮仓里头有的是粮食,八天后就能运回来。
很快,笼罩在京城头顶的乌云消散了,各大商铺前长长的队伍缩短到只剩数十人。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谁也不想在冷风中熬上几个时辰就为了多买一斗粮啊。
比起民间的松散,朝廷内部却更加紧张。
“陛下将库存的粮食大批的放出去,如今库内只能支撑五六日左右了。通州的粮若是有个万一,京城危矣。”江图南苦笑。
之前所谓的车队,根本都是伪装的,避暑行宫数年未用,里头的存粮都定时清空了。
而这些天充入各大粮行的粮食,则是京城内库存放的。也就是原本江图南认为能够支撑京城十天所用的库存。
江图南原本只想着做戏骗骗人,没想到云舒比他更激进,为了这场大戏更逼真,直接把存粮散出去一半。
对江图南的愁容,云舒却很平静。做戏做全套。
“五天的时间足够了,朕有信心。”
***
“这不是明智之举,”谢景听闻此事,立刻指出,“五天之后,你准备怎么办?一旦粮食减少供给,将再度引发百姓恐慌,甚至民乱。”
“这些粮草应该尽量存着,优先供给京城禁军。”
云舒在朝堂上因为这件事已经磨破了嘴皮子,如今跑来东书房避难,还要听谢景教训,实在受不了,抬头道:“然后呢,优先供给禁军,镇压那些因为买不到粮而饿着肚子的乱民吗?”
谢景深深地看着他。
“别说这种幼稚的话语,为君者,仁慈是美德,但滥用仁慈就是罪孽。”
“无谓的慈悲只会带来更惨烈的后果,一旦民乱无法控制,将波及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天下。那样将会有更多的人受害。保证士兵先吃饱肚子,可以雷霆手段镇压,才能维持整个京城稳定。”
谢景语调冷厉,而且比起民乱,兵乱才是最惨烈的灾难。吃不饱肚子的士兵会变成更大的危害。
“我不否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放心,朕不会滥用仁慈的。”云舒笑道。
“你现在正在滥用仁慈。”谢景目光冷厉地指出。
云舒揉了揉额头,觉得两人之间的争执正向着“你残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的方向发展。
果断喊停。
他举起双手:“靠争辩不可能有结果的,不如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谢景长吸了一口气,“赌什么?”
“朕能在五天之内解决此事,就算我赢。到时候,你答应朕一个条件。”
“可以。”谢景爽快应下,“若是不能呢?”
“若是不能……”云舒想了想,“到时候朕国破家亡,说不定要逃跑呢。到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可许诺你的了。”
谢景:……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占便宜,好气!
后面一声低笑传来,很快停下。是戴元策刚进书房,听到两人争执,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皇帝目光看过来,他赶紧停下,恢复一脸严肃。
内心却忍不住八卦,天知道,皇帝在他们这些属下面前从来不拘言笑,在自己女人面前竟然会……这么可爱。
云舒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马甲披久了,好像总是会不经意露出纰漏来。幸好是戴元策,不是江图南那些老狐狸。
谢景瞪了他一眼:我就看你怎么收尾吧。
云舒揉了揉鼻子,用口型说道:“易姑娘,别这么暴躁。”他对自己的计划有绝对的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
第48章 血祭
偏僻的小院中, 五颜六色的粗布悬挂,宛如重重幔帐。
在这些中央, 一座小型的祭坛静静伫立。
并没有时下道门祭坛风行的祭品礼器, 洁净的桌案上只放了一柄长剑,要不是桌案周围诡异细密的朱砂花纹, 都看不出这是一处祭坛。
崇善太妃站在旁边, 脸色惨白如纸,神情萎靡到了极点,要不是有旁边的小道童扶着, 几乎要瘫软在地。
“求真人救救我吧……”她连呻、吟声都非常微弱了,这几日里, 她全身骨头碎裂的痛苦反复袭来, 紫虚真人频繁施法, 也压不住那种扒皮碎骨的痛苦。
紫虚真人正色问道:“太妃可愿意以身为祭,燃此天地洪炉?”
“只要能救我儿一命, 我怎么会在意自己这一条性命呢, 求真人快快施法。”崇善太妃细弱地道, 生不如死的痛苦之下, 她本就不想活了,更何况紫虚真人还能诺救她儿子。
紫虚真人点头。对着祭坛叩首祭拜,之后提起长剑,在她手腕上一划。
鲜血流入银碗中,慢慢溢出,凝神细看, 她的鲜血中隐约闪烁金色光芒,仿佛不是人类,而是传说中的神血一般。
这充满神圣色泽的血,流淌到地上朱砂和纯银绘制的花纹上,图纹显示出诡异妖艳的色泽。
紫虚真人跪在祭坛中央,念念有词。
随着祭礼,原本晴朗的天幕渐渐阴沉,一重重阴云汇聚上来。
冯源道站在廊下,望着转变的天气,露出惊叹之色。
造化天地之力,竟然如此恐怖。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是当世大儒,素来敬鬼神而远之,此时也不得不叹服。
祭坛之上,崇善太妃手腕上的血依然汩汩而流,这祭坛仿佛是个有生命的怪物般,贪婪地吮吸着她的鲜血和生命,不到最后一滴不肯罢休。
伴着祭坛金光绽放,天边阴云越发浓重,终于,冰凉的雪花飘落下来,越飘越多。
***
站在乾元殿前的小广场上。
凝望着无穷无尽的雪花,云舒的脸色寒如冰雪。
旁边谢景众人都是同样沉暗的脸色。
“这雪来得突然,想必不会下很长时间。”说话的是夏德胜,说到最后,隐有颤意。与其说是推测,倒不如说是美好的期盼。
连堂堂乾元殿大总管都情不自禁流露软弱的一面,只因为这场雪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大雪覆盖,路面难行,尤其运输粮草的都是重型大车,根本无法在雪天行走。原本预计八、九天运来的通州粮草,将大幅度延后,甚至根本无法运送。
明明今天上午还是晴空万里,怎么会风云突变……云舒内心深处涌起莫名的慌乱。那是一种危险的预感,更是一种……气运被压制的憋闷。
气运!
他回了寝殿,站在巨大的铜镜面前,睁开气运之眼。
头顶上火云缭绕,金龙盘旋,称帝半年,汇集的万民气运已经让原本的金龙影子化作一条鳞甲清晰的巨龙,意态狰狞。只是比起前几日,此时此刻,金龙头顶上明显多了一片阴云,不大,却非常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