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服下慕丰渊的龙骨之后,他不时会做梦,零零碎碎,都是关于易素尘的记忆。有时候是和兄长玩闹的场景,有时候是父亲握着小手,指点琴棋书画的过往。
虽然隔了两辈子,但是胸中的儒慕之情依然赤诚。
让心里头温暖之余,更有一种负罪感。
自己和谢景之间,从道义上讲,其实是杀父仇人,自己却完全放不下这段感情。
甚至连恢复前世记忆,最早记起来的那段,也是关于谢景的,两人少年时候的初相逢。
“别想太多,父亲在天之灵,也只希望你能过得轻松快乐。”易玄英望着云舒,目光温柔。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再说,就算真有道义责任,该谴责的也应该是我。”一边说着,他抬手点了一下云舒额头,就像小时候一样。
“更何况,那家伙还是前梁的血脉,只是阴差阳错罢了。”如今连前梁的列祖列宗都承认新朝了。
云舒安下心来,放下那一丝沉痛。
两人从偏殿出来,谢景正站在门外,云舒清晰地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紧张。
易玄英看了两人一眼,笑道:“我先去准备马车。”转身离开了。
只剩下两人站在祠堂门口,静谧的空间里,微风吹过,云舒伸出手,拉住谢景的手。
温暖的肌肤相触,谢景也安下心来。
两人并肩沿着回廊走着。
过去的一切已经过去,他们要面对的,是更广阔的未来。
***
返回宫中,已经是后半夜了。
匆匆沐浴完毕,两人上床歇息。
皇帝大婚成礼是在交泰殿,也就是云舒曾经当做秘密基地练武功的地方。
殿内的二十四对儿臂粗的龙凤对烛灼热地燃着,将整个大殿映照地光彩流离,遍地金红昭示着浓烈的喜庆气氛。
按理说,两人的新婚之夜,又是在这样因缘际会的地方,绝对是个值得纪念的时刻。可惜啊,因为持续数日的繁复礼仪,尤其今天的两场祭拜下来,两人都被折腾地够呛,谁也没有了浪漫的心思。
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云舒觉得浑身疲惫,好不容易解脱了,几乎一合眼就要睡过去。
迷糊中,感觉到谢景抱着自己亲了亲脸颊。
“晚安。”云舒嘟囔了一句,反身抱住回亲了一下,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云舒睁开眼睛,本能地想着得赶紧起来早朝啊。
迟钝了片刻,又想起,帝王大婚,普天同庆,朝野上下有三日的休沐。今天不必上早朝了。
松了一口气,难得有个能睡懒觉的时候。
云舒翻了个身,偏过头,就看到了熟悉的俊美脸孔。
谢景比自己醒的还早,正躺在里自己身边,深深地凝望着她。
他的眼神明亮而温暖,宛如一泓春日的清水,只是带着些异样的波澜,像是疑惑,又像是茫然,
让这张冷峻的脸多了些可爱。
大清早就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象,按理说赏心悦目。但云舒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
这张脸,好像只有照镜子的时候才会看到吧,难不成自己面前是……
抬手摸了摸谢景脸颊,温暖的触感,云舒颤抖起来,又用力捏了捏。
脸颊都被捏红了,谢景不得不抓住她两只手,无奈道:“别捏了,是真人。”
云舒猛地惊叫起来,“啊!!!!”
怎么回事儿!!!!
谢景怎么变成谢景了,那自己……
云舒猛地想要跳下床去,却忘了身上还有被子,直接被绊倒,幸好后面谢景眼明手快,拦住她腰身。
然后云舒身体一轻,被他直接打横抱起来,走到了镜子前头。
望着镜子里窈窕秀美的影子。
云舒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儿,两人睡了一觉,竟然换回了身体!
瞪了半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云舒转头盯着谢景,是不是半夜悄悄干了什么?
谢景一脸无奈,老实交待道:“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昨晚明明临睡前还好好的。”
难道是因为昨天大婚的关系?还是因为祭祀了前梁的列祖列宗。云舒将昨天整个过程想了一遍,要找出问题在哪里。
她咬牙切齿,虽然当了两辈子的妹子,但不想换回来啊!尤其更换身体之后,五官感知都大幅下降,那滋味简直太难受了,就像是一个每天在二百平米大床上醒来的阔少,有一天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狭窄的不能翻身的小床上。
“先别着急,说不定再睡一觉就换回来了。”谢景只好安慰她。
云舒眼睛一亮,立刻往床上一躺,“那现在就试试吧。”
还没等她闭上眼睛,突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云舒睁大了眼睛,就看到谢景俯下身,一只手撑在她头侧,认真地凝望着他。
“你确定要现在试试?”
他微微偏头,目光专注,带着笑意。
素白的寝衣半散着,锁骨线条半遮半掩,漆黑的发丝散落至肩,还有柔韧的腰,修长的腿……云舒从来没觉得这张脸这么好看过,虽然每天照镜子已经看习惯了。像是春日的阳光照在无暇的冰雪上,熟悉五官此时都带着耀眼的光芒,凌冽又纯净。
被美色所惑,以致于云舒反应慢了半拍,直到某人俯下身,脑海中才警铃大作:“那个……等等……”
感受着背后绵软的被褥,她觉得自己傻透了,好像一只主动洗剥干净跳到锅里去的傻兔子。
双臂撑着谢景肩膀,云舒一脸严肃,坚定地道,“等等,我改变主意了。现在不行,都天亮了,被朝臣他们看到,会怀疑咱们白日宣……那个,咳咳,反正影响不好。”
谢景笑出声来,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才施施然起身道,“好吧。”
云舒大大松了一口气,跟着爬了起来。
大殿外头传来脚步声,在门前停下,夏德胜的声音传来:“陛下,娘娘,是否要传早膳?”他音调平静中带着疑惑。
云舒刚才的尖叫,显然被外头的人听见了。
谢景转头吩咐道:“摆在偏殿吧。”
宫门打开,一队宫女鱼贯而入,奉上衣裳配饰。
云舒很快洗漱穿戴完毕。
转头看着站在殿中的谢景,也早就收拾齐整。平日里自己习惯的锦袍白裘穿在他身上,更显俊秀挺拔,好似一柄锋锐的出鞘之剑。
仔细看去,整个人的气势都跟自己有微妙的不同。为什么朝臣中除了江图南几个,大多数人都没有察觉到呢?云舒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他们又没有跟我日日耳鬓厮磨。”谢景不以为然。
云舒脸刷得红了,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总觉得自从两人跨过了那条线,谢景跟以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两人去了偏殿。桌案上已经摆好了早膳。两人都是崇尚节俭利落的主儿,用膳不似前朝那般讲究几十道菜几十道粥,还得一群宫人服侍着,奏乐歌舞什么的。
桌案上只十几道菜,荤素搭配,配着六种汤羹和十几样点心。
沈月霜盛了碗牛乳金丝羹放到谢景面前。
谢景喝了一口,表情微僵,实在太甜了!但也只是略微停顿,就面不改色喝了下去。
云舒则无精打采搅动着眼前的松茸鸡米粥,调羹送入口中,动作一顿,这味道不对劲儿啊,完全不是平常吃的松茸鸡米粥的鲜香,带着一股特殊的药味儿。
“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怪?”她立刻问了出来。
“回禀娘娘,是御膳房熬制的粥点,用了松茸,粳米,鸡腿肉……还添了黄芪、益母草……”负责膳食的女官口齿伶俐,将一碗粥的十八种配料和七道工序说得一清二楚。
云舒嘴角微抽,添加了这么多药材,难怪味道怪怪的。
“不好喝,撤了换清淡的。”
女官露出诧异之色,这粥喝过好些天了,怎么偏偏今日嫌弃起来。但还是赶紧让小宫女撤了,换上清淡的百合粥。
云舒看她表情就意识到不对,不动声色地又尝了尝谢景平时常吃的几样粥菜,立刻发现,不止这松茸鸡米粥,好几样都味道异常,竟然都是药膳。
前年冬天,因为被被紫虚真人当做祭品放血,气血亏空严重,用药膳补了几个月,但之后就停下了,怎么最近又开始吃这些难吃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