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哥儿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把事情告诉九公主,只是想让她体谅我们少主一些,他……他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啊!”
勇伯叹口气,说:“没有用的!永哥儿,我知道你是一番好心,可是就算少主心里喜欢着九公主又怎么样?老皇帝的腿已经废了,云梦的植物也传到了大周,少主为大周该做的事情一样都没有少做,就算他很喜欢很喜欢九公主又怎么样?大周和云梦一直都是对头。”
天上星子一颗接一颗的跳出来,夜晚的沙漠确实有些寒冷。
我等他们走后回到营帐里面,周虽然还是昏迷中,但是脸色已经恢复了一些,眼睑处的阴影没有开始那么深重。
五天里我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从偶尔张开眼睛到可以看我一会儿,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灵龟的血丹果然是一个好物,不枉费我这么穷力去找来,而他身体里面那些旧日沉郁的气血也慢慢被催化,连同身上的创口一起在愈合。
随行的大夫一边给他换胸前伤口包扎的药和布条,一边感叹说这血丹真是不世的神方,如果再有第二头灵龟出现那这世界上就不会有病人,大夫也就要无物可以谋生了。
我笑说这灵龟是上古的神物,哪有那么容易得到,大夫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周抬起黑黑的眸子,专注的看了我一眼,我心里有些怪怪的,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大夫收拾了药箱退出去,我找了一下他该用的丹药放好,叫侍卫明天记得去找些大雕的血来调药,忙完了似有而无的杂事之后,我叫侍卫都退下去,转头那一瞬间终于镇定,回身坐到床边的凳子上,抬眼瞧着他。
他一直都在看着我,我很庆幸我没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萎缩和闪躲,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云彩澄静,和我那些日子偶尔中不自觉想起来的样子分毫不差。
我以前一直都是毫无顾忌的看他,虽然他此时已经可以回复了视力,但是我依旧改不了习惯。慢慢的从眼睫到额头到鼻子到嘴唇,我支着腮瞧得很认真。
发现他脸似乎有些红,我愣了愣,抬眸去瞧他眼睛,他低头咳一声,低声道:“青……柔……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我道:“辛苦那是自然,我不为你的感谢,但是要问你几个问题。”
他似乎在咬唇,吸一口气抬眼望我,道:“好!”
我说:“你什么时候知道了我的身份?”
他道:“当日在你父亲的寝宫里,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我道:“你有意谋划接近六叔,他可否泄露了什么国家密事给你知道?”
他慢慢道:“六王爷一向谨慎,从不在人前说起朝政,我与他合缘也只是在丹青笔墨上意见相仿而已。”
我道:“那日从天牢里出逃,是否还有京城的其他侍卫被你们买通?”
他轻轻道:“没有……”
他的脸色这会儿苍白的可怕,眼睛里似乎有些淡淡的悲哀,我也顾不得他那么多,继续问道:“那些你弄走的植物你打算如何处置?”
他道:“我可以把那些东西都送回给云梦,在上面我做了一些改进,只要水土相符,也许云梦也用得上。”
我觉得再无可问,点点头站起来转身准备走,他一把握住了我的袖子,道:“寄柔……我还以为你已经原谅了我,原来并不是如此,你又何苦为我费那么大的力气?”
我立了片刻,道:“你是为你的国,我也是为我的国,有甚么原不原谅?若是你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又会怎么样?”
他沉默片刻,并不说话。
我想他也许会选择不认识我罢!不过如今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是多余。
而我则要尽快的离开他,免得心乱到一塌糊涂。
他把袖子握得很紧,我咬着嘴唇一根一根的掰开他的手指,把它团住放到被子里盖好,道:“什么也不要说了,你好好养伤吧!”
他就那么似乎平静的看着我掰开他的手指,脸色比外面山顶上终年不化的冰雪还要白几分,看着我把他的手放到被子里也一动不动,眼睛慢慢的垂了下去,身体向后滑靠到了床柱上,他的呼吸有些艰难,我似乎看到了他唇角的鲜红。
我狼狈的别开眼,低声道:“你不要浪费了我的血丹,那东西得来好辛苦……”
剩下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我大步走出了帐篷,外面寒意浸人,似乎这塞外的冬天来得要早很多很多。
第三十四章 雪谷
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耳边寒风呼呼浑身疼痛欲裂。冰凌在月色下发出微光,山峰巨大的黑影落在积雪上如同冥府地域。这里是昆仑山的极深处。我尽力蜷起身体,天上的云彩被风吹得聚散无定,雪地上的光影也因此明暗变幻不停。从我一阵一阵发黑的眼睛里望出去,似乎是一片浩瀚的大海在面前不停起伏。
似乎随着意识慢慢复苏,传遍全身的疼痛感奔袭的一次比一次清晰。
闭上眼,许多刚刚发生的事情又重新出现在眼前,隐约记得宇文郝最后那一声大叫,我当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半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挽留住什么。雪崩不可挡,我本来就是要让他看见我被雪崩吞没,好去了他对我追寻的心思,也免得三国因我再起战事。
他的身前有好大一片山河国土,在他被身边卫生扣住双臂的时候,我已经被雪崩吞没了。
我没有看见周,我笑一下就掉了下去。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我被卷进雪流时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每一个骨骼都伴随着轰鸣的洪流发出巨大的回响,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我已经灰飞烟灭化身尘埃了。
但奇怪的是,我竟然还没有死,而且身体竟然还基本保持了完整,在体表也没有看到出血的痕迹,尽管确实很痛很痛,痛得我浑身发软,没有力气。
我不知道这样残存的喘息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后果,也许是上天让我有一点时间来慢慢回忆以前曾经走过的岁月,其实这段岁月也并不长。
我似乎只记得那些深宫里面与父母兄妹一起度过的朝朝暮暮,还有与师傅师娘游历的时光,然后……就是江南,绵绵不断烟雨蒙蒙繁花似锦的江南。
我想蒙住头不让自己去想那些江南的莺飞草长,但手臂痛得抬不起来,我无奈的放弃这无谓的举动。也好!来日无望去日无多,我已经竭尽全力来弥补当日年少轻狂犯的错误,就留这点点时光来尽情的回忆一番罢!
毕竟当日,确实真的是好欢喜好欢喜!
那时满山满谷都是野花和野草,我以为那些清甜的空气永远不会止息,却没有料到不久之后,每次相关的回忆都充满了让我害怕的罪恶感。于是我不思不想,把那些记忆尘封起来。
这样不思不想的麻木有多久了呢?也许是从那日深宫的急雨摧折了花木开始,也许更早是从我在大殿前一步一步走过他身前开始。
麻木自己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我现在真是累了。
胸口一痛,我咳嗽两声,嘴里全是腥甜的铁锈味道,也许胸口哪里的骨头折断了,有不知名的地方在出血,我尽量把身子再蜷缩的紧一些,减少那些痛苦的感觉。但这样的努力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喉头一热,一口血还是喷了出来,雪地微光下,鲜血的颜色微微发黑,带了一丝苦润的气味。
看来身上的旧伤已经发作,就算是我不跳下山谷不被雪崩卷走,也没有几日好活了。这一点,稍稍打消了一些对父母的内疚:希望他们可以在大哥和六叔的乔饰下安心释然我的不再出现,我相信大哥会掩饰得很好而且天衣无缝。
蒙上脸,我似乎看见了母后微有白发的高髻。
其实与之相比,我更害怕的是有朝一日父皇忽然知道他的残腿是拜谁所赐,母后用恍然大悟痛心疾首的样子看着我的时候。
这样,真好!
迷迷糊糊的思维错乱了一会儿,渐渐身体又开始失去知觉,眼前朦朦胧胧,最后的意识散去之前,我隐隐听到心里的一丝叹息:早知今日,当初还会去江南吗?
我竭力让自己看看周围随着月色渐渐明亮起来的千姿百态的冰峰,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快走了,多瞧一眼是一眼罢!
但是不行,一念起,诸魔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