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为何却有些愣神,对于我递过去的茶杯视而不见,我跺跺脚,道:“茶!”
他回过神来,唇边依旧带出笑容,接过我搡在他手里的杯子,摸索着提起壶,他倒得很慢,但还是有些茶水洒出来,他试着把茶水倒得更准确一些,却几乎是全部都洒到了桌上。
我忙过去捉住杯子,嗔道:“边上都湿了!”
他的袖子也有些润,我拿来帕子把桌上的水擦干,他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笑起来,道:“京城就这么大一块地方,我怎么会找不到!这话你该一开始就问,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他似乎一时无语,过一会儿才道:“当时已经忘了……”
我偷偷的笑了一下,抬起眼仔细打量他,他的脸上一直有一层淡淡的疲倦之色,我皱眉道:“那你这几天怎么办呢?”
“有个王爷说要我去给人看病,这些天都不用回来了。”
我心里一惊,道:“那个病人是谁?”
他淡淡道:“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身份很尊贵。”
我的心跳得更急,六叔昨天还来送过药,说是他找到了一个好医生,莫非……
于是尽量用轻松的语调说:“唔,可能那人得的病很棘手呢!不然也不会巴巴的到外面来找人了。”
他一笑道:“听过病情,好像也不是很难!”言语间有些淡淡的自负和骄傲。
我心底里有说不出的欢喜,仔细看着他,认真道:“这些豪富之家,若是病人治好了还没什么,若是没有治好,只怕……”
他抬手放到我的唇上止住,轻声道:“我知道。”又微微一笑说:“你猜刚才在门口听到你的声音时,我在想什么?”
我摇头,他笑笑,收回了手指,抬头缓缓道:“我在想,我这一去不知道会怎么样,还是不要和她相认的好!”
我气住,跳起来大喝道:“你……”
他看着我这边,漆黑的眼睛里是一层淡淡的痛苦,但是更多的是一丝倔强的坚韧,他平静道:“青儿,我知道我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我一定会见你!”
我脸红了,啐道:“见不见有什么相关!”
他笑起来,眉宇间一股神采飞扬的气息,淡淡的光华流转,让他的容颜无比炫目,我痴痴看着,恍惚中他又抱住了我,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温柔,他的亲吻越来越炽热,似乎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狂乱,我迷迷糊糊的任由他摆布,时间似乎都停止不再流动,静悄悄的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人紧紧的依偎,万籁俱静,四野无声,一直到屋子外面响起了马铃声。
他微微吁口气,松开手道:“时辰到了,我要走了。”
我恋恋不舍,道:“好!”
他向我笑了一下,起身出门,残阳的余辉斜照,他的衣袂带起风物流转,身影在暮色中鲜明如风景,我痴痴的趴在窗口看着,一直到他消失在门口,就像是水波一般渐渐湮灭了痕迹。
第二十三章 无妄之灾
我回到别院,侍卫长来说今日父皇服了药,不仅咳了两口痰,还喃喃说了两句梦话,脉息和气血看起来都稳定了不少。
我问起今日是不是六皇叔送了一个大夫来,侍卫长说正是,人现在正在医室里和众人在一处,看起来医术十分高超,断脉也断的很准。
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周灏,有意笑问他是否觉得人熟悉。侍卫长仔细想了半天,还是茫然摇头,只道:“这些大夫每天黑巾蒙脸来来去去,长得都差不多,有什么可认的。”
医室在别院的最东南角,专门有人守卫,我在窗外看了一会儿,屋里除了三个御医院的医师之外,就是四个外面请来的大夫,据说国手不少,我反正是一个都不认识。他坐在最远的角落,听着众人焦躁议论,也不说话,一会儿就有新的方子产生出来,外面的侍卫就奉令出去找,把新药送过来,大夫们再一窝蜂的涌上去鉴别细看讨论,末了再选材料出来炮制药剂。
父皇这几日在病床上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药下去,尽管份量极微,而且事先也有人试过,但是这样累积下来又不见效果,总让人不免担心。太子哥哥这些日子天天派特使来回传报信息,虽然是极力克制,我还是隐隐感觉到了他渐渐聚集的怒气。
这些大夫们自从进了这里,心里都是亮的像明镜一样,一个个整日钻研,翻尽医书,只求找到一个好点的法子可以让父皇醒过来,不然他们都回不去了。
我是知道这些的,他却未必知道,看他依旧沉沉静静的样子,心里既是感到安心又是觉得担心,想一想,叫来侍卫,命他进去对众人大声说一遍如今情况,把利弊分析清楚,务要让人人都明白。
侍卫进去依言大声说了,他在一角听得很认真,我正在这边盘桓,那边已经来了书信,书信是太子哥哥写的,他说最近有几个朝中的大臣被密报揭发与西宇大周有联系,告上来的密室就在城郊,据说守在那里的人身手很高强,万一到别院了就麻烦,叫我一定要十分小心。
我自己倒是什么都不怕,只是担心父皇和他罢了,这两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有敌来犯都只有任人宰割。
我叫来侍卫长命他多去抽调人手,好生护卫,侍卫长道:“公主,太子殿下曾吩咐,若是这些大夫治不好皇上的病,最好就把他们送到西部的天牢里单独关押,一来避免走漏风声,二来也可以节省人手。”
我皱眉道:“还早,父皇今日不是有起色了么?”
我一方面加紧调防,一方面派人出去打听朝上的情况,侍卫回来禀报说一切尚好,只是都在谣传皇后娘娘身体不行了。我心如刀绞:母后虽然现在无事,但若是父皇有什么意外,她是绝对会跟随他去的吧!
可是我医术一窍不通,只有在原地搓手大步而已,那些医生慢腾腾的把药剂试来试去,每一副方子都要用上大半天来试验,使了又没什么用处,我心急如焚,坐在墙角发呆。
忍不住偷偷去看他,见他也很认真的和他们讨论针灸药理,但父皇就是没醒,一时心里说不出的难过,靠在墙上无力的发愣:其实在我的心里,也是对他寄予了最多的希望吧!
我总觉得只要他一来,一切疑难都会迎刃而解,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我在院子外面走来走去,心里郁闷又伤心,以往这伤心只是为了一个亲人,如今却变成了两个,我有些后悔不该让他进来。
夜色渐深,我一处一处的去看过巡查的暗哨,吩咐他们小心提防,正要到父皇屋里去看他,负责伺候父皇的王总管踉踉跄跄的跑过来:“小主子,不好了!不好了!!”
我急急赶到父皇那里,医生们都赶过来了,屋里是一片死寂,床上的父皇两眼上翻,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沫,脸色青紫,竟是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一直具有绝世的武功,我可以踏雪无痕,但这时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过去的,触手之处僵硬冰冷,我张嘴想要叫一声‘父亲’,话还没有出口,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即将昏迷的时候,我恍惚看到他站在窗口,星光是他的背景,他垂着眼睛,脸上是微微的苍白,我想扑过去求他再想想办法,可是世界早就已经离我而去。
黑暗,然后是永远的冷清。
奇怪的是,我在昏黑中游弋的时候,眼前不是出现父皇不能够瞑目的表情,而是不断出现他的样子,他就带着满身的星光,在苍白中注视着我,我想跟上去恳求他再想想办法,但是总是追不上他的步伐。然后,我恍惚听到有人在叫:“娘娘殡天!”山呼海啸一样的哭声响起来,我恐惧的闭紧眼睛,生怕一张开这就成为事实。
惟愿此生长梦不复醒。
有人在摸我的脸,微微的叹息,温热的手慢慢离开我,我大叫一声一把抓住他:“不要走!”
不管剩下的是什么人,都不要再离开我!
太子哥哥看着我,有一丝淡淡苦涩的笑容淹没他的嘴角:“九妹妹,你终于醒了。”
我捂住了耳朵,张大眼睛骇然的看着他,太子哥哥的脸上有悲痛过后的苍凉,他本来一向明净威仪的风范,此刻就像被烈火和刀斧砍伐过了一般变得威严冷峻。只是看着我的眼神里,依旧有着怜惜和心疼,还有宠爱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