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我喝!”梁瑾见她生气了,赶紧把头凑到那药盅跟前,眨巴着眼睛,“我喝。”
果真是个纨绔,跟个孩子心性似的,非要人动了气才乖顺,蒋含娇拧着眉,没好气往他嘴里一勺勺塞药。
两人挨得近,梁瑾翘首,眼中似有繁星满天,点点闪烁着光芒,就这么目不转睛看着她,她的眉,她的眼,她的手,她的指,目光所到之处,无不炙烈。
蒋含娇被他看着头皮发麻,微垂下手,喂药的速度更快了。
虽然动作不甚温柔,但梁瑾却是甘之如饴,还笑呵呵的看着她,就这么将一碗药全喝完了,一点也不带剩的。
喂完了药,蒋含娇自觉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她站了起来,说了句“我先走了”。
“哎,等等!”梁瑾见她这就要走,焦急把人叫住。
他从怀中掏出一堆沾着血的布条,正是之前蒋含娇撕下袖摆,替他包扎的那些。
“这些脏了,你那件衣裳恐怕也不能穿了,我回头赔你几件新衣裳。”
蒋含娇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郡王大恩,救了我一命,一件衣裳罢了,郡王何必在意,倒是我,还没好好和郡王道谢。”
梁瑾想去抓她的手,但又怕自己举动轻浮,惹人不快,明明是曾经同床共枕,做过几年夫妻的人,如今却是连碰根手指头都不敢,他想了想,把手缩了回来,眼珠子转了转,手压着肩,似是吃痛般哼哧低吟。
“含娇,你就看在我还受着伤的份上,让我送你吧...”说完,他还故作可怜,眼中浮起几缕雾色。
这哪里是要送她裙钗,就是想借此再与她有纠葛,那些斩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但偏偏,她还不能对他真的拒之不理,隔着一层生死,那就是亏欠。
她强忍着怒气,胸口几番起伏,最后甩了甩袖,撂下一句,“随你!”
梁瑾一喜,盘算着马上要找人回京城一趟,见蒋含娇有又打算要走,赶紧正了正神色,“有一件...正事,我想和你说。”
‘正事’二字从梁瑾口中说出来,总显得分外不合,似乎这两个字天生和他这种人是没什么关系的,蒋含娇怀疑打量了他两眼,“什么事?”
梁瑾指了指一旁平案四足桌上的盒子,示意人打开,“冯将军办事神速,已经查实了那杀手的身份,那杀手名叫张老四,本是一名镖局镖师,身上很有几分功夫,后离开镖局,专做杀人的勾当,这是从他住处里搜出的一些银子,还有一份地契。”
一听说和那杀手有关,蒋含娇打开了那盒子,里面果真是一些大大小小的银锭子,足有两三百两之多,最底下压着一份地契,位于金陵城东阳巷。
“冯将军已经派人去查过了,这地契上标注的地方,是属于金陵莫家的。”
听到是金陵莫家,蒋含娇登时往后退了几步,虽是意料之中,但仍是给了她不小的震撼,莫家乃是大房夫人的娘家,这件事是水做的,几乎根本不用再查了。
这事出自大房之手,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些年就数大房贪的最多,她要是官司打下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大房,其他几房人指不定还要倒打一耙,不如索性把自己给处理了,这样没人再打官司了,剩余那些嫁妆,还能尽数收入囊中,何乐而不为。
梁瑾对于蒋家之间的纷争也是属于一知半解的状态,被自己的亲人所害,他深知这样的感觉肯定不好受,原本他查到幕后凶手,是绝不放过的,但听说竟是蒋家人,便也犹豫了,思虑一番,还是打算把这事交给蒋含娇处理。
“你别难过了,既然是你家里人,那此事就由你来决定吧,是要公事公办,还是压下来,都随你。”
闻得此言,蒋含娇有几分诧异,她看了看梁瑾身上的伤,原以为他要追究不让的。
“你...愿意把这事交给我?”
梁瑾笑了笑,“有什么不愿意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也就是你的事,都由你做主。”
蒋含娇原本还有一丝感动,听他这么说,直接拉下脸子,没好气端起药盅,头也不回的走了。
*
翌日,她给小杨氏差了信儿,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然后把自己暂时住在冯府的事也说了。
江梅眼下还不好下床,蒋含娇便寻空儿去看她,冯钟氏怕二人在府上待着无趣,派人送了些打缨络的珠子彩线过来打发时间。
各色彩线缠绕指上,慢慢循圈编着,珠玉为串,江梅一壁教,一壁理丝线。
蒋含娇手不算笨,再加上有心学,很快便打了几个圈出来。
闲来无事,主仆闲谈时,江梅难免说到了梁瑾,“....其实郡王爷待姑娘是真好,不顾自己安危,都要护着姑娘,人常说患难见真情,姑娘当真对郡王无意吗?”
蒋含娇捻着一颗浑圆的白珍珠,穿在缨络上,“他未必是真情,再说了,即便是真,我也是绝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梁瑾对她一直心有愧疚,正因如此,才救她护她,他喜欢的,不过是上一世那个待他百般温顺,满眼是他,极尽温顺的自己,虽然她还是她,但也早不是她。
江梅眨了眨眼,“为何呀,咱们整个大梁,能比郡王爷出身好的也没有几个,郡王爷又长得这样好,又年轻,姑娘若能寻到这样一位夫婿,别说蒋家了,往后谁也不敢再欺姑娘。”
自己上一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如梁瑾这般人物,抛开情意不谈,若嫁了他,一生富贵无忧,一跃成为人上人,再无人可欺她。
但结果却是,他欺了她。
蒋含娇眉眼淡淡,仔细打着缨络,答非所问道:“派杀手的人,是大夫人。”
江梅一惊,手上珠子霎那间撒落满床,“真是蒋家的....”
到现在,江梅每每思及劫持一事,都觉得心惊胆战,姑娘和自己是命大,才捡回了这条命,但凡当中有一点差池,她没遇到郡王,郡王没及时拖到冯将军来,如今便是身首异处。
她吞了吞口水,“那郡王打算如何?”
那杀手伤了郡王,这么大的事,已经不是单单一个买凶劫持可以简论的,若要真计较起来,此案完全可以上报大理寺和刑部,由官府一一申论定罪,到时,恐怕整个蒋家都脱不了干系。
她咬断一截线,飞快道:“他说这事交予我处理。”
这下江梅更是震惊了,交给姑娘处理,那就说明郡王不打算追究了,等于白受了这伤,看来郡王是真真喜欢自家姑娘,连这事都不追究。
外面来了一个女婢,蒋含娇认识她是冯钟氏的身边人,叫楚楚,这些打缨络的彩线珠玉还是她送来的。
楚楚福了福身,含笑道:“四姑娘的姨母来了,如今正在花厅,夫人陪着,现下叫四姑娘去一趟。”
小杨氏来得倒快,早上差人送过去的信儿,不到中午就上门了,蒋含娇没有耽误,放下打了一半的缨络,跟着楚楚过去。
冯钟氏正和小杨氏谈聊着,她虽身为将军夫人,但倒是没有丝毫架子,为人随和,说话也温声细语的,小杨氏原先来时心中的忐忑消了一半,但仍可见脸上焦急之色。
过了一会儿,楚楚把蒋含娇带过来,小杨氏一看到人,立马也不坐了,走过去把人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一遍,声音里是难以掩藏的担忧激动,“怎么会被歹徒劫持了!你真是要把姑母吓死了,早上那小厮来报信时,姑母差点就晕了过去,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到处乱跑,要是你真出点什么事,你让姑母怎么和你死去的娘交代啊!”
说着说着,小杨氏带上了哭腔,红着眼圈,肩头是压不住的颤抖。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蒋含娇抚着她肩,轻声宽慰着,扶人坐下。
冯钟氏亦道:“林夫人莫过担心,四姑娘没事。”
小杨氏用手背将眼泪一抹,下一句就是,“这背后之人,是蒋家那个老太太,还是你那几个伯叔婶嫂?”
小杨氏向来直爽,心事不快都直接写在脸上,蒋含娇递了茶去,道:“大夫人。”
登时,小杨氏气的脸都歪了,攥着茶盏,恨得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是她!旁人都没有这个胆子,老太太固然刻薄迂腐,好大喜功,但说杀人,她做不出来,二房嘴上叫嚣厉害,他们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子,四房更是墙头草一样,趋炎附势他们行,若要拿主意行事,可就差了,唯有大房,一向自认长房,要贪的最多,大夫人她娘家也是有些财力的,也只有大房,能做出这种烂心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