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儿,刘圣天叹了长长的一口气,眼睛紧紧地闭着:“七个。”
“你们一共七个人?”
“嗯。”
“其他六个人在什么地方?”
“我们都住在同一个小区。”
“从小玩到大的吗?”
“他们是,我不是。”
“你是什么时候加入他们的?”
“小学六年级,从老家转学过来。”
“你们中的孩子王是不是叫王若山?”
刘圣天不回答,咬紧了双唇,面目非常痛苦。
归于璞看了他很久,缓缓说:“我见过他了,他不希望我为你争取减刑。”
刘圣天不相信地摇了摇头:“不会的。”
“你想坐牢吗?一辈子在这里面?还是说你想要死刑?——我觉得你不想,你知道自己痛苦,但你还不想了结。现在还能感觉到那时候的痛苦吗?”
刘圣天低头想了一会儿:“现在没有感觉。心里……心里很平。”
“对接下来有什么期待吗?
“没有。”
“想见妈妈吗?妈妈今年才三十八岁,这几天已经变得像五十岁一样了。”
刘圣天嘴角一歪,一颗眼泪落了下来。
“你爱妈妈,但不喜欢爸爸。刚才提到爸爸妈妈的时候,你脸上出现的鄙视是冲着爸爸去的?为什么讨厌爸爸?”
“他老是管我。”
“你觉得他管你是错的?”
“不能说对或错,但我讨厌他管我。”
“妈妈呢?妈妈管你吗?”
“管。”
“那为什么不讨厌妈妈?”
“妈妈爱我。”
“爸爸不爱你吗?”
“他不爱。”
“你爸爸这几天也是一夜白发。”
“他是怕被别人说闲话。”
谈到爸爸,刘圣天对答如流。与其将这种前后反差看作是他终于愿意开口的好兆头,不如说是厌恶驱使着他说这些话。他把这些当作宣泄对父亲不满的出口。
“想出去找妈妈吗?你今年十七岁,我二十七岁;你母亲三十八岁,我母亲已经四十九岁了。为了我妈妈,我会努力活下来。你觉得呢?不要现在就自暴自弃,如果你先前觉得自己的人生一团黑,现在要做的就是驱逐黑暗。每个人做错事情都要接受惩罚,但所有惩罚都应该公正。我觉得法律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从一个年轻母亲身边永远夺走她的孩子。”
刘圣天的头低得更矮了,他的眼泪重得像石头,一颗一颗砸在桌面上;如果每一滴眼泪都可以凝化成一颗珍珠,每颗珍珠都是赠予他母亲的。
从刘爸爸那里知道,刘圣天十四岁那年被冲下河里;母亲在河里游了四十分钟最后奄奄一息,为的是把他救上来。
第47章 穿林「七」
从简锃修的心理咨询室回到律师事务所,归于璞把公文包往桌子上一放,吓醒了躺在椅子上睡觉的钟叹。
钟叹抖了一下,盖在脸上的本子滑落到地上。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怎么样?我刚去买了两份炒面,趁热吃了。”
归于璞坐下,一边打开餐盒一边说:“没说什么。”
钟叹凑过来,话里笑音全是幸灾乐祸:“干嘛,简锃修也看不出什么嘛!”
归于璞忍不住笑了:“你还记着他挖你墙角的事情啊?”
“要是有人把秋澄光给你挖走,你不记一辈子?更何况,他真的给我挖走了。”钟叹自嘲地叹了口气,又继续将本子盖到脸上。
“他说这是一个很细心,很干净,很谨慎的孩子。”归于璞复述了简锃修的话,“目前我们看到的这些日记可能是他故意写的,为了让人认为这是一本无关紧要的本子,但也可能在这里面留下了线索。”
“说了跟白说一样。你今天不是去见你的当事人了吗?没问?”
“没,去的时候日记还在简锃修那儿,我想拜托他看出点什么,但他那里的免费咨询越来越难做了。下次得付费了。”
“靠,那我们也不要给他做免费咨询了!”钟叹气鼓鼓地把脸上的本子扔掉,“我打赌,他一定更需要我们!”
归于璞将信将疑地抬起头:“你看起来更需要一个心理咨询师。”
“刘圣天还是什么都不说?”钟叹挪过椅子来吃面。
“开始说一些了。”
“这个案子你有一个大致的方向没有?你打算往哪方面去辩护?这次可是大案,你要是打输了就给我卷铺盖走人吧!”
归于璞没理会这威胁。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腮帮子迅速嚼动两下:“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
“这次是一死三伤。”
“嗯。”
“说明至少有四发子弹打出去了。”
“然后呢?”
“我今天问刘圣天记不记得开了几枪,他说忘记了。”
钟叹微微摇头:“他吓坏了吧?”
“嗯。”
“为什么在乎这个?”
“我突然想到,往人群开的四枪是不是都是他开的……”
话说到一半,归于璞又飞快卷了一大口面,随即拍下筷子站了起来。
钟叹眼睛一瞪:“浪费粮食啊!你去哪儿?——喂,赶去投胎啊?!”
归于璞加快了步伐向外走,嘴巴鼓囔囔嚼着食物,“赶去投胎”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
*
广贸商场的北海道奶茶店已经关了起来,卷帘门上贴了一张出租启事。归于璞拨通了上面的电话,找到了这家奶茶店的主人。
任老板二十五岁出头,刚盘下这家店面不久,没想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见面地点在任文飞家中。电磁炉上的水刚一烧开,他便端过来一台笔记本电脑,面目憔悴,口气虚弱:“监控录像都在这里了。你要看什么?”
“那天枪响前后的画面。”
画面转到十一月三号下午17时,彼时店里还一片祥和的热闹。归于璞指了指左下角的视频画面,问:“再往里拍不到吗?”
“这个是死角,你要看的那些人就躲在这里。当时也没注意。”老板说到这里,语气懊悔,“还要继续看吗?”
“嗯。”
播放键刚摁下没多久,一声枪响骤起,奶茶店经历了霎时的死寂后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此起彼伏,此后又是两声枪声、一声、一声——总共五声。
第二声枪声响起时,有几个黑衣男孩从看不见的死角跑了出来。归于璞凑近前看,问:“能不能放慢点?”
倍速调慢,他又把视频倒回去看了一遍,仍然看不到死角内的一点动静,而那几个从死角跑出来的男生当中,没有刘圣天,也没有王若山。
归于璞又把视频倒回去,这一次,他把注意力放在枪响瞬时奶茶店的状况。
忽然,他看见在死角斜对面的一张桌子旁,一个女生应声倒地,而同一张桌子另一个女生的动作却让他眼前一亮。
他又把视频倒回去,任老板这时候有些烦躁了:“你到底想看什么?”
归于璞看着画面蓦然一怔,纵使百般不可思议,他的心底还是喃喃出两个字:“邱远?”
*
聆城市医院,下午三点多钟。
高一年三班的几名学生在班主任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站在病房,一个接一个地和躺在病床上的邱远握握手,讲讲话。
轮到夏榈檐了,她慢慢地走上前。看着插在邱远身上的一些管子,内心很不是滋味。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握了握她的手,随后退到后面,让下一位同学上前。
夏榈檐走到病房外,曲桑正坐在椅子上。
看见她出来,曲桑抬头又低头,低头一会儿又抬起头,来来回回好几次。
夏榈檐不解:“怎么了?”
“没事。”
曲桑又低下头,两条腿不停地抖动着,脚跟着地,抖动的频率越来越紊乱。
“你没事吧?”夏榈檐坐到她身旁。
“没。”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黄格从病房走出来。
她在曲桑身旁坐下,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夏榈檐心想大家都不好受,便也没再多问。
这时候,有人点了下她的脑袋。
她抬起头来,惊诧一瞬间,随即起身抱了上去。
一句“表哥”喊得归于璞的内心难得地有些动容。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半笑道:“怎么了?没事啊。”
“可算见到你了!”夏榈檐放开他,身子向后一倾,上下打量他,“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