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因为他不配合侍女,那侍女就拣了一些难听的不干不净的话去骂他,被他听在耳里了。这小子干什么都直来直去的,气不过就伸手抓人了。
薛策咬着牙关,梗着脖子,等着她即将落下的责骂。
最后,却只听见了她轻轻地叹了一声:“我知道了,我回去之后会处理这件事。她骂你是她不对,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对你说难听的话了。”
薛策心里微微一颤,意外地抬起头来,看向了她。
“不过,这件事你也有错。”戚斐弹了弹他的额头:“我说过,你有什么不喜欢、或者觉得不好的地方,应该第一时间跟我说,不用伸手去抓人。如果错不在你而在别人,你根本不用跑,我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的。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吧……手指甲,伸出来给我看看。”
薛策抿了抿嘴,将指甲露了出来。
戚斐皱眉,检查了一下。
其实,在和薛策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他的指甲边缘很不规则,应该有啃指甲的习惯。但她最近一直在监督他洗手洗澡,他的卫生习惯比以前好了很多,她的注意力也就被转移开了。今晚这件事,倒是提醒她了,指甲太长,不仅容易藏污纳垢,还容易抓伤人,回去还是要给他剪一剪指甲。
“先回去吧。”戚斐拉着薛策的手,慢慢站了起来,这才随意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
月光从云后游移出来。房间的深处,忽然有一道不知名的暗光闪过了她的眼睛。戚斐微微眯眼,发现墙壁上似乎悬挂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像一把剑的形状。
可她还没来得及上前细看,便感觉一种排山倒海般的眩晕感冲上了脑海。天旋地转之后,竟就这样脱力地跪了下来。
薛策以前听说过她身体不好,但从未亲眼见过她病发的模样,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见到她这个样子,完全呆住了,用小小的身子撑住了她,焦急地说:“你……喂!”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在门外喝道:“谁进了禁地?!”
这破院子居然还是个禁地?
戚斐迷迷糊糊地这么想,忽然认出了外面说话的人的声音,是那个叫做高子明的侍卫。
总不能指望薛策一个十岁的小孩将她拖回院子里,这下有人可以帮忙了,戚斐深吸口气,叫了一声:“高子明!”
“小姐?!”高子明的声音显然很惊讶,连忙三两步上前来推开了门。
他一身劲装,似乎是在巡逻的途中听见声音,才过来问的。看到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旁边还蹲着薛策,显然十分惊愕:“这个院子已经封禁起来很久了……您怎么会在这里……您没事吧?”
再后面的话,戚斐听在耳里,却辨别不出他说了什么了。神智越来越模糊,不知不觉,她就晕过去了。
这一次病倒,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了。
与往常不同,她这次睁开眼,在床边看到的,不是熟悉的两个侍女。而是一个预料不到的人。
洛红枫。
她的便宜爸爸回来了。
第32章
因为病得有些糊涂, 在视线还朦胧着的时候, 戚斐看到床边有一个影子,其实并没有立刻联想到洛红枫。可慢慢,她就发现了这不是侍女, 而是一个男人,后背汗毛竖起,一个激灵, 就清醒了过来。
洛红枫那张熟悉的脸, 映入了她的眼中。
这真的是一幅很有迷惑性的景象。因为这时候的洛红枫,和戚斐在后一世见到他的时候是差不多的年纪, 衣袍也是类似的款式。要是一不留神松懈了下来, 她可能真的会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那个有成年薛策、薛小策的后世了。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烛灯,很暗。从木门上糊着的窗纸外透入的光线可以知道,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她那一闭眼, 至少昏了一天, 从凌晨直接到了夜晚。
洛红枫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微微偏着头, 苍白的指尖搭着她的手腕,察觉她醒了,他没有收回手,眼睛看向了她:“醒了?”
声音听不出喜怒, 倒是挺温柔的, 至少, 比后一世面客时, 要温和得多。
可不知为何,两世看到他,戚斐都直觉地不太喜欢这个人,仿佛是镌刻在原主的身体或者记忆里的一种本能,从前世一直延续到了后世,影响了她对这个人的观感。
余光扫到他手边的矮桌上放了一排银亮的针,还有一些丹药,估计是刚刚才给她施过针吧。
对了,她昏迷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高子明,按理说,应该是他把她弄回来了。那么薛策呢?他现在在哪里?洛红枫有没有发现近在咫尺的杂物房里藏了一个人?
戚斐心里着急,却不敢表现出来。默念了好几次“这是前世前世前世”,提醒自己不要露馅,才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父亲?”
洛红枫用手背探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后,将她的手塞回了被子里:“现在还晕吗?”
戚斐摇了摇头,表示想坐起来。她不习惯用躺在床上的角度去和洛红枫说话。洛红枫给她在腰后垫了个枕头,然后扶着她的后腰,让她坐起来。戚斐没什么力气地倚在了靠枕上,耳边却忽然捕捉到了夜色中,传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哭嚎声,似乎是有什么人在口齿不清地哭嚎着,而且,声音就是从院墙外面传来的。
戚斐听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其中一道有点儿耳熟:“外面……”
洛红枫给她调整了一下枕头,闻言,动作微微顿了顿:“吵到你了吗?”
戚斐急道:“不是,外面的是我的侍女吧,她们怎么了?”
洛红枫的神色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我让她们看顾好你,她们便是这样看顾的。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好,那也没必要留着了。”
他的口吻很是轻描淡写,戚斐的后背还是一阵发寒,被洛红枫的凶残程度吓到了——她听出了这句“没必要留着”的潜台词不是赶人的意思,而是杀人的意思。
他在杖杀两个侍女。
如果他一贯都是这样的作风,那么,戚斐刹那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原主小时候的日记里,会说自己害怕洛红枫了。
听洛红枫的语气,他似乎并不知道,她是在那个废弃院子倒下再被高子明送回来的。那两个侍女,应该也不敢说出真相来。毕竟,和“在房间病发”相比,“夜晚独自出去乱晃再病发”的程度更严重,说不定一不小心还会牵扯出之前她跑出过洛家庄的事,罪名就更大了。
洛红枫肯定很清楚原主的身体状况不稳定,随时都有歇菜的可能,发病也是家常便饭的事了。而且,她是主子,下人不可能困得住她,更不可能时时刻刻坐在床边盯着她。所以,说白了,他现在只在迁怒而已。
而让人觉得沉重和压抑的是,他是以保护为名,打着“因为你,我才要惩罚他们”旗号来施令的。
估计原主没少近距离目睹过这样的例子,心里面都有阴影了吧。毕竟,类似于“为了你,我要屠尽天下人”之类的文学桥段,一旦幻化到现实里,一旦要与这种动辄就拿旁人开刀的人为伴,其实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渐渐地,肯定也会害怕自己无意的一个举动会连累到身边的人,更会担心自己也步上那些人的后尘。长此以往,要是身体不好、心灵也脆弱的人,肯定会自责和压抑出毛病来。
“父亲,你不要惩罚她们,这完全不是她们的错啊。”戚斐心里焦急,抓住了洛红枫的袖子,求情道:“快叫外面住手吧。”
洛红枫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视院子外的惨叫声为无物,慢条斯理地拿起一边的茶杯,饮了一口。
“父亲,快叫他们停手吧,我病发的时候是夜晚,她们总不能时时刻刻坐在床头看着我啊。”
这具玻璃人身体,当真受不住激烈情绪的刺激,哀求了一会儿,发现洛红枫根本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她便是突如其来地一阵气急攻心,眼前一片发黑,竟觉得胸口有些透不过气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被重新放回床上的。
洛红枫似乎也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有点儿被吓到了,语气比方才好商量了很多:“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冷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