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今日却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瞪他道:“你敢?”
瓷杯杯底与桌面清脆一撞,师重琰压着声音问:“你怎可不与我相商便与那老头讲了?”
“那是我师父,注意言辞。”林枫丝毫不退,“若这山上唯有一人可信,那便是师父。再者,非我想说,而是被他看穿。”
师重琰诧异:“那老……你师父这么厉害?”
想了想,道:“也对,自己养大的,化成灰也该认得。”
林枫翻了翻眼,又不想与他说话了。
二人相对而坐,谁也不语,桌底雪言悄悄贴着地面往外爬想溜,却被师重琰抄着肚皮一把托起。
师重琰将他放在腿上,漫不经心地一下一下摸他白毛,吓得雪言动也不敢动。
许久,林枫从一叠书底下抽出早先被塞进去的《万香集》,翻开,推到师重琰面前。
师重琰只瞧了眼,神色微变。
“师父说会帮我去查查换魂的事。”林枫道,“你还记得在客栈用香引我们入幻境的人吗?”
师重琰开口:“自然记得。”
“若我们换魂也与驭香术有关。”林枫点着桌面,“那次的人,也许就是害我们的人。”
师重琰盯着那页纸,嘴角缓缓勾起邪意。
他将雪言随意往旁边一丢,道:“去,烧壶水来。”
雪言在地上翻滚一圈化成人形,揉着胳膊娇嗔:“痛啊,烧水就烧水,这么凶。”
边提起水壶离开还边嘟囔:“跟道长这么久,怎么就不会学着温柔一点,活该你……”
“我听见了。”师重琰道。
雪言快步走开,林枫将书从师重琰面前拿回,继续翻看:“所以你今日是去何处了?”
师重琰大刀金马往椅背一靠,没好气道:“妓馆!”
此言一出,方才活络起来的空气又隐隐凝滞。
林枫自书中抬起头,起先一言不发,而后合上书页,便转身去橱柜翻找。
师重琰看着他背影,奇怪道:“做什么?”
林枫终于寻到东西,转过身来,手中刀锋闪过寒光,一字一句地说:“自,宫。”
师重琰微张着嘴:“……”
遥想上次在红鸾楼——
林枫在厢房寻到他:“你若再这样,我就……”
师重琰当时半期待半好奇地反问:“你待怎样?”
林枫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就、自、宫。”
“好好好,是在下输了,在下错了,少侠手下留情。”师重琰服软道,“骗你的,没去妓馆。”
林枫手匕首入鞘:“当真?”
“当真。”师重琰将自己先前丢在桌上的小包裹拆开,“我就下山逛逛,跟林松一起去的。喏,给你带了这个。”
“这是什么?”林枫好奇问。
木盘托着一只乳白色的圆润小东西,仔细看去,竟是做成兔子形状的。
“山下糕点店新出的玩意儿,我看那些小姑娘喜欢得紧。”师重琰递给他木勺,“说是牛乳做的,手艺倒是不错,尝尝?”
林枫一面念叨着“把我当小姑娘哄呢”,一面诚实地拿过木勺,毫不怜惜地断了牛乳兔的脑袋。
“如何?”师重琰问。
“尚可。”林枫含着勺子答。
甜而不腻的牛乳味在口中散开,冬日吃有些冷,却也清爽。
瞧在下山还记得给他带东西的份儿上,暂且不与他计较了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第56章 成为魔尊的第五十六日
“师兄,师兄,师兄……”
短胳膊短腿儿的孩童抱着剑,剑比人高,抱得走路都不太稳,踩着没过半条小腿的草丛,跌跌撞撞地四处张望。
这是小时候的林枫。
小孩儿声音稚嫩,带着软软的奶气,因为喊了几声寻不到人,心里又急又怕,呼喊渐渐带上哭腔。
“师兄……大师兄……”
“师兄!”
“师……哎呀——”
他被石头绊了下,怀里抱着的剑摔出去,人也跟着摔倒在地。
“嘶——疼……”
小林枫倒抽吸口冷气,跪在地上撑起身来,发现自己手心蹭在草石堆里磨破了皮,一碰到就火辣辣的疼。
他将溢至眼角的泪逼回去,用衣袖擦擦手,洁白的布料染上血泥。
不能哭,男孩子不可以哭。
他咬着牙,刚欲起身,突然看见不远处草丛里有团白绒绒的东西滚了滚。
“咦!”小林枫对疼痛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惊喜道,“小兔子!”
他上前欲摸一摸,草在脚下沙沙作响,小兔子听见拔腿便蹬,跑得飞快。
小林枫跟在后头追,稚声喊:“小兔子别跑!等等我呀!我不是、不是坏人!”
小兔子跑得更凶,小林枫也迈着短腿,追得呼哧呼哧。
钻进一处院门内,小兔子突然在院中人脚下停住,粉嫩的鼻头耸动轻嗅,亲昵依偎在那人脚畔。
“小兔……师兄!”小林枫看见那人,立即喜笑颜开。
谷玄之俯身抱起兔子,又抬手替小林枫整了整衣襟,声音温和:“怎么弄得这么脏?”
“嘿嘿,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小林枫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兔子,“师兄,这个是你养的吗?”
“嗯,不小心跑出去了,谢谢枫儿给我送回啦。”谷玄之唇角轻扬,柔声问,“你喜欢?”
“嗯!”小林枫点头,“好可爱呀,我可以摸摸吗?”
“当然可以。”谷玄之将兔子递到小林枫怀里,“小心,轻一些。”
小林枫像得了什么珍惜宝物,爱不释手。
他看见院子里还有好几团雪白团子在跳动,欣喜地想上前:“师兄,你养了这么多兔子呀,我可以……”
凄厉的尖鸣噩梦般撕裂耳膜,怀中上一刻还活蹦乱跳的小兔子突然痉挛几下,一动不动了。
小林枫怔在原处,愣愣地低下头:“……哎?”
“兔、小兔子?”
“师兄……”他慌张地想求助谷玄之,却在抬头时,越过他看见背后的院中。
红梅染了白雪,满地血色团子触目惊心。
小林枫微微颤抖着,后退半步,双手托着兔子余温渐散的身体,泪花在眼中打转:“师兄。”
谷玄之背着光,微微低头看着小林枫,叹了口气。
“枫儿,都说了让你小心一些。”
“它们死了,都是你的错。”
纯洁无瑕的白在他手中,渐渐洇开刺目的红。
“不是,不是我……”
谷玄之温和笑着,却自眼中流下汩汩血水。
“是的你错呀,枫儿。”
“我们会死,都是你的错。”
林枫自床上猛地睁眼。
视线模糊了瞬,紧跟着木质屋顶纹路在黑暗中愈渐清晰。
幸好,果然是梦。
夜色正浓,屋中寂静,因是冬夜,屋外也无虫鸣鸟兽之声,静到仿若世界只余这一隅。
他胸膛尚在慌乱起伏,同床的那人倒是呼吸平稳,不知是不是正做什么黄粱美梦,唇角微微上翘,安恬得紧。
林枫悄声下床,走了几步,小心没惊动暖炉边窝着的雪言,走至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寒夜凉茶入肚,刺激得他浑身激灵,却也从无端的梦魇中彻底醒来。
林枫坐在桌边,盯着炉中跳跃的火光,兀自放空,将脑中那抹不详的血色褪去。
算上这次,谷师兄在他梦中或是幻境中,竟已经满脸是血的两次了。
也不知若是被他生性好洁的师兄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哭笑不得。
想到这儿,心中担忧少了些许,反倒忍俊不禁。
初醒来记忆很清明,他方才,似是梦见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是的确有过此事的,不过故事的发展没有那般血腥。
反之,若要他说,应当是温馨。
那时他刚被师父捡回来,人太小,据师父所说,似乎是在山下伤了脑子,对入天清山之前的事情都所记甚少。
他只知道自己本来有爹,有娘。
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没了。
没爹没娘没人管,来了个自称认识爹娘的人带他回山,他便傻乎乎的跟着回了。
掌门师叔常年闭关,山中事务俱是师父打理,他老人家忙,无空亲自指导林枫,他便跟着其他小弟子一道学习,不争不抢,见谁都乖巧地扬着一张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