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洲在剧烈的疼痛中恍然鼻酸,这场景似曾相识,他不止一次的梦见过,但梦里的人分明轻柔又小心,生怕碰疼了他。
那时他们还是相亲相爱的师兄弟,头一次下山历练就遇上了千年蛇妖。
二人合力同那蛇妖斗法,从天黑打到天亮,终于斩落蛇头,剖了蛇胆。
那一次,他们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顾之洲护着傅子邱被蛇妖咬了一口,好大一圈血印正咬在脚踝上。
傅子邱急的眼圈都红了,他还笑嘻嘻的安慰。
后来,傅子邱除去他的鞋袜,捧着他的小腿替他吸毒血。
顾之洲没拦住,只感觉到火热的唇舌小心翼翼的凑上来,轻的不能再轻。
脚踝上那块皮肤脆弱的敏|感,伤口疼不疼他早不记得了,唯有被傅子邱吮|吸过的地方阵阵发麻,此后许多年都清晰的入梦。
那时他身上的温度还是火热的,眼中的赤诚也是坦荡的。兄友弟恭,掺不进半点虚情假意。
傅子邱处理的差不多,随手抹掉口边沾上的血,他肤色太白,那点红太过妖艳。
然后他变出一把匕首,对准了顾之洲后肩上的腐肉,不带一点情绪的说:“这烂肉我替你挖了,疼就忍着吧。”
匕首锋利的尖头刺进骨肉,生挖硬搅,带出一块恶臭。
顾之洲几乎就要倒下,额上的青筋都跟着暴起。连绵的疼痛从后背蔓延到心口,他于反复的施虐中泣出一滴热泪。
那泪珠顺着负雪君刻薄的面孔垂下,打在他攥紧的手背上,又顺着那层皮囊,流入掌下的丝绸中,洇开浅浅的水痕。
如同荒漠上落下的一滴雨,渺小又无力,入了尘埃,连飞烟都溅不起来。
是想到当年,傅子邱嘴边的血都没顾上擦,只看着他紧张的问:“之洲,疼不疼?”
匕首割过腐肉,划破手掌,淋漓的魔血毫不吝惜的抹在顾之洲后背上。
抚过骨,便生骨。入了肉,便催生出纯净的血液。
掌下由凹凸不平变的光滑,眨眼间,可怖的伤口被抹平,莹白如玉的皮肤焕然发光,一点痕迹都未曾留下。
长出新肉的疼,比割肉还要强烈千百倍。
“手。”傅子邱言简意赅。
顾之洲攥紧的指尖松开,那只手晚上被鬼火侵蚀,都快烂的不成样子。
见他不动,傅子邱干脆抓住顾之洲的手腕。
顾之洲满脸的汗,早辨不出哪滴是泪,他有气无力:“……你又干嘛?”
“还想拿剑就不要废话。”
傅子邱警告一声,鲜血淋漓的手直接握住了顾之洲的。
那滋味,冷的、硬的、生刺般疼。
“嘶——”顾之洲忍不住抽气,喊道:“你轻点!”
大概是此时声势颓弱,这一嗓子颇像撒娇,傅子邱“啧”了一声,讽道:“负雪君还怕疼?我当你铜筋铁骨,刀枪不入。”
顾之洲立马反唇相讥:“你少挟私报复!”
傅子邱冷哼一声,到底是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一会儿,他松开,那只手已经恢复原样。
从榻上下来,顾之洲的肩头那块衣服被他撕的不成样子,烂布似的挂在身上。傅子邱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解开黑色的外袍丢给顾之洲,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片刻都不想多待。
顾之洲僵在原地,慢吞吞把衣服抖开披在身上,系好绳结。
听到殿外传来燕云的声音:“魔尊大人?您也来啦!”
顾之洲赶紧跑出去:“怎么样了?”
齐武说:“子时已过,拂龙阵稳固,并未见怨灵离开。”
“什么?”
傅子邱说:“是刚才那个神秘人,他非鬼怪,自然不用惧怕拂龙阵。”
燕云好不会说话:“啊,怨灵又跑了啊。”
齐武白他一眼,抓住关键:“什么神秘人?”
顾之洲说:“方才眼看就要抓住怨灵,突然出现一个神秘人将它救走了。”
齐武思索道:“既然如此,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一击未成,怨灵还会再来,皇帝迟早要死。”
燕云说:“这么大闹一场,按凡人的尿性,明日该找人来除鬼了。”
顾之洲道:“怨灵与陈匡有怨,刚才交手,那个神秘人分明有能力杀他,却要借怨灵的手,我有两个猜测:其一,陈匡一死,对怨灵大有裨益,显而易见是平其怨气,力量大增。其二,神秘人有不能亲自动手的理由,比如,他一动手便会被我们识破身份。”
“可十五一过,生门关闭,靠怨灵杀陈匡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齐武接上顾之洲的话锋:“那么,他们便要另辟蹊径。经过今晚,天界定会加派人手保护陈匡,所以他们要接近他,再伺机将他从宫里带出去让怨灵动手,最好的办法就是混入驱鬼的人中。世上能人异士诸多,此举既可隐藏身份,还能混淆视听,一箭双雕。”
几人对视一眼,突然有了决定。
第4章
4.
弥勒城
穿过弥勒城厚重的深灰色城门,傅子邱身上简单的黑衣变得繁复华丽,合欢花似是在那衣裳上生长绽放,大朵大朵的缀在黑幕中。
露在外面那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左半边浮现出火红的纹路,像是在身上画出一道神秘莫测的咒语,自领口往下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地方。
他的面容没几分变化,只更白了些,没有半点生气,冰冷的似一座染血的玉雕。
傅子邱抬手遣开跟过来的鬼兵,行经蜿蜒曲折的廊口,推开一扇又一扇古老的石门,终是凝成一抹黑红相间的光,自幽暗的缝隙中穿行而过。
再现身,面前是翻涌滚动的岩浆。
傅子邱取下挂在腰间的乾坤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摩挲,倏而扬手一抛,乾坤袋落入岩浆中,吞噬淹没。
·
与此同时,虞都城中的一间客栈,折腾了一晚上的顾之洲翘着腿躺在床上。
他面上不见喜怒,惯常刻薄的脸孔温和起来。这模样看上去有几分不协调,凶狠久了的人眉宇间总停留几分不耐,但此刻却统统消停下去,安分的有点诡异了。
顾之洲正出神的看着挂在架子上的那件外袍。
他想到傅子邱手上冰冷的温度,想到他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样子。
傅子邱,傅子邱。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灵霁这两位仙长,当真是同气连枝、珠联璧合啊。”
顾之洲烦躁的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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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之洲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要不是燕云狂敲他的门,估计都醒不来。
“负雪君!别睡啦,快起来啦!”
顾之洲昨晚没睡好,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有那么点困意。没睡饱没睡够的直接后果是,起床气可能要比平时更严重。
他拉开门,满脸掩不住的疲倦,浑身上下酝酿着一场风暴。
“你他娘,大清早的叫鬼呐!”顾之洲喝道,锋利的剑眉都要竖起来:“跟我这儿表演花鼓戏呢?敲敲敲敲个没完,要不要给你搭个台子,直接上去嚎两嗓子啊?!当状元没伯乐,当神仙拖后腿,你干脆另辟蹊径去搞文艺,指不定就能一鸣惊人了!”
燕云好委屈,揪着衣角,眼巴巴瞅他:“我不是怕你睡过了吗……”
“睡过了怎么样啊?差这一时半会儿天能塌还是怎么的?”
“别数落我了……我总共就说三句话……”
顾之洲更炸了:“还敢顶嘴?胆子肥了你!”
燕云欲哭无泪,眼看就要崩溃。
隔壁的门“砰”的一声从里头踹开,傅子邱顶着一头乱发,阴鹜的走过来:“能消停会儿吗?”
顾之洲看见他一瞬间清醒了:“你你你……你怎么在这?!你跟踪我!”
傅子邱差点喷了:“我要是知道你也住这家店,一定躲远点儿!”
顾之洲起床气发到一半被吓到,这会儿一股火气续上直冲头顶,说的都不是人话:“该躲的人是我才对吧!从万人冢到阎王殿再到皇宫,哪里不是你跟着我!我都怕死你了,做人的时候没人样,做鬼麻烦你正经点吧!”
傅子邱“哈”了一声:“我差点忘了,颠倒黑白,强词夺理是负雪仙尊最拿手的功夫,那身剑法都比不上吧!”
后来谁先动手的,燕云都想不起来了。
面前一道道灵光闪过,他抱着柱子躲开乱飞的碎石、绿叶,哭道:“救命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