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洲定了定心神,步伐却罕见的轻快。
走近了,看见傅子邱手背上三道血痕,岳林正在给他上药。
顾之洲瞄准了罪魁祸首,眉头都皱起来:“哪儿来的猫?”
“尊上……”岳林的手跟着抖了抖:“那个,过来路上捡的。”
“墟余峰怎么会有野猫?”顾之洲的语气更严厉了,冷笑道:“好啊,竟然有人敢在剑门偷偷养猫,皮痒了是吧?给我查,我非得揪出这个害群之马!”
“哎,一只小猫而已,怎么给你说的像十恶不赦?”傅子邱双手捧着猫,举到顾之洲跟前:“你看看它,多可爱呀。”
顾之洲向来对这些毛绒绒的生灵无感,几乎是下意识要往后退。但傅子邱似乎早料到他的动作,手一松,小猫被塞进顾之洲怀里。
“你抱抱就喜欢了。”
“喂!”顾之洲无措的提溜着猫,压根不会抱,手里也没分寸,活像抱了个烫手山芋:“我警告你啊,要是敢挠我……我把你剁了炖汤!”
好血腥好暴力。
傅子邱吹了吹手背上的伤口:“未开化的小生灵,性子野,张牙舞爪的样子跟你还挺像。”
“你会不会说话啊!”顾之洲不乐意了,一脚踢在藤椅上:“你才像猫,还是花猫,又懒又烦的那种!”
傅子邱耸耸肩,对岳林道:“把这小东西抱回去,找到主儿,让人别担心,负雪君不会找麻烦的。”
顾之洲听了,眉梢都竖起来:“凭什么!这里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傅子邱直接无视他,鼓励岳林:“去吧,没事的。”
岳林从顾之洲手里把猫抢回来,一溜烟跑没影了。
顾之洲气不过,一把揪住傅子邱的前襟,恶狠狠道:“姓傅的,你坏我规矩!”
“规矩嘛,就是用来坏的。”傅子邱捏了捏顾之洲的手背:“我看过了,只是普通生灵,能不能化形都不好说呢,没危险的。”
“谁跟你说这个了?你这是公然挑战我的权威,传出去了,说顾之洲听了魔尊大人三言两语就改了规矩,我以后还怎么治下?”
傅子邱不以为意:“你想的可真够多的,人家只会觉得你负雪君广施恩泽,大发善心,开心还来不及呢。”说着,他倏然伸长了脖子往顾之洲身上闻了闻:“你又喝酒了?”
“狗吗你?”顾之洲松开他,抓着衣领狠狠嗅了一通:“这么淡的味儿都能闻到?”
“嘁。”傅子邱从藤椅上站起来,熟门熟路的往屋里走:“还以为仙界多清正高雅,不也是动辄花天酒地。”
“谁花天酒地了?”顾之洲莫名其妙被安了罪名,无语至极。他追过去:“天帝拉着我喝的好吗?又不是我自己要喝的。”
走进屋,傅子邱不搭理他,倒是桌上整齐码着一串圆润的红珍珠。
“你磨这么多干嘛?”
傅子邱坐在床边:“准备做个手串,你不心疼吧。”
“我有那么抠门吗?”顾之洲无语,“你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傅子邱想了想:“没什么胃口,随便弄点清淡的就行。”
顾之洲捏决传了个口信出去,喊人送点吃的过来。又踱到傅子邱身边盯着他眼睛看:“你眼睛好点儿了吗?今天的药换了没?”
“岳林帮我换过了。”
顾之洲点点头,两手伸过去抬高傅子邱的脸:“我看看。”
甫一对上,那双总是透着戏谑与轻佻的凤目仍旧披着一层薄薄的雾,因为失焦而少了点水光,看起来阴郁的很。
傅子邱乖顺的由着顾之洲看,黑暗的世界让他在面对这样仔细的注视时多了不少的底气。他轻声问:“怎么样,你看出什么了吗?”
顾之洲老实回答:“看不出。”
傅子邱笑了笑,突然握住他的手腕:“之洲。”
顾之洲最怕傅子邱这样叫他,喊的他骨头发酥,心发软:“……怎么?”
“你那个心上人,骗我的吗?”
“……”
顾之洲愣了,哪想到傅子邱会问这个。
“真是骗我的?”傅子邱捕捉到空气中诡异的迟钝,无神的眼睛对上顾之洲的,似乎是在看他。
顾之洲破罐破摔:“我骗你什么了,本就是随口胡扯的,你自己非要当真。”他把手松开,想到自己这里门庭冷落,傅子邱那儿却有个什么八歌九歌,语气不善:“再说了,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和你有关系吗,要你管。”
傅子邱低低笑了两声,和顾之洲的恼羞成怒比起来,他似乎陡然间轻快了不少,连肩胛都放松的垂了下去。
天一寸寸黑了下去,芜月阁百年来头一次灯火通明,可惜它的另一个主人现在看不见。
温暖的烛光下,顾之洲和傅子邱对立而坐,热气氤氲的清粥小菜柔和了整间屋子,孤寂经年的小室终于有了人气儿,天地都黯然失色。
“英武洲给的信儿,连笙交待,他没见过艳娘,一直以来都是通过神识沟通。我们进了废墟之后,连笙就和艳娘取得了联系,他不知道你也在,只说困住我或者干脆杀了我,总之不能放我出去。所以刚开始的风花雪月,原本只有我一个人的,没有假想出的新娘同我成亲,我自然是出不去。”
但是连笙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傅子邱跟着顾之洲一起进去了,而且还一起破了“风花雪月”。艳娘在往生台困了八百年,一肚子情爱与怨恨没地儿诉说,正好被他们撞上了。这艳娘也是太过自信,仗着屁股底下的妖气作威作福,聊一半想起来连笙让她杀人,于是就动手了。结果人没解决,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傅子邱想想有点后怕,若自己没跟过去,顾之洲岂非一辈子都要困在那里?
他赶紧喝口热粥压压惊。
“这个艳娘身上压了三道大咒,在往生台还能生龙活虎,离远了就不行。所以一般和连笙联系基本上就是下达命令,顶多两三句就撑不住了,要不然你看她,到现在连外面什么世道都不知道。”顾之洲叹了口气:“不过再多的连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他就是一被人利用的棋子,那个‘它’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样他统统不知道。不过……他感受过‘它’的力量,据说非常强大,也就因为这个他才答应帮他们做事。”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艳娘通过连笙的手在妖界吸取大量的妖气,是为了喂饱‘它’。而之前人界的怨灵……很有可能也是‘它’放出来的,还有火山龙王被摄魂。”顾之洲沉吟道:“但是……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妖气,怨气?
怨气,妖气……
“难道说‘它’是靠吸取妖灵的精气和鬼怪的怨气壮大自己的吗?那人的七情六欲呢?贪嗔痴恨?凡有所恨恶都能为‘它’所用?”
“哎呀,你听见我说话了吗?”顾之洲放下筷子:“别光顾着吃,给点回应好不好!”
傅子邱吞下嘴里的白粥:“我听你分析呢,不好打断。”
“那你觉得是不是啊,有没有道理?”
傅子邱吃饱了,摸摸肚子抿起唇:“不无道理,但是若‘它’真的靠食人各种不好的情绪为生,那也太变态了。不论人妖,你们神仙已经够清心寡欲的了,也会有自己的妄念吧?人活一世,怎么可能无所求无所怨呢?也就忘尘洲那些小光头能行。你说的有那么点意思,但差在哪儿……我现在也不知道。”
“那若是‘它’被人束缚住了呢?”
傅子邱顿了顿:“你什么意思?”
顾之洲道:“若‘它’和艳娘一样,被人困住,或者被封印了。受到咒术的限制,不能毫无顾忌的恢复生息,只能用这种方式,一点一点的补呢?”
“靠凡人的七情六欲,妖魔鬼怪的怨气灵气,仙人的执念妄念修复己身,什么样的怪物这么逆天?”
“有。”顾之洲眸色一暗,薄唇轻启,沉沉的吐出两个字:“心魔。”
傅子邱心头猛地一颤,某种异样的共鸣席卷全身。他忽然想到往生台边,艳娘看着顾之洲脱口而出的一个名字。点点寒意自血脉中冒出,未待反应过来,已经捂了满掌的汗。
除了艳娘以外,千万年来,从未听说过有神或魔可以将心魔与肉身分离。但心魔会受各种情绪牵引,不自觉吸食进自己的身体倒是事实,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出现那么多为心魔所害,最后变得凶残无性,六亲不认的魔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