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和那事儿让顾之洲后怕的很,这种修为高深又地位尊崇的君主究竟有多忌惮旁人的力量,对权力又有多重的把控欲,随便一点儿都能毁了自己和别人的一生。
顾之洲不敢说天帝会不会这样,但至少要尽力让天帝放宽心。
结果他这边火急火燎的去见天帝,却被后者悠哉悠哉的拉去喝酒。
“陛下,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您看这个艳娘和连笙该怎么处置?”
龙渊亲自替顾之洲满上半盏酒:“连笙已经下了狱,齐武亲自审的。没问出什么有用的话来,想必艳娘只是吩咐他做事,并未透露太多。先收押吧,就说他暗自筹划意欲谋反,已经够定罪了。”
“那艳娘……”
“她不是自行封闭了灵识吗?”龙渊将酒盏推到顾之洲面前:“尝尝,拿仙露酿的。”
顾之洲听话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虽说艳娘灵识已封,与活死人无异。而且还有三重咒术加身,离不了往生台。但她是直接同幕后黑手接触过的人,不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这条线索。从人界到妖界,艳娘口中的“它”处心积虑制造诸多事端,显而易见是要祸乱三界。敌暗我明,陛下,我们应当早做打算才是。”
“这世间妖魔繁多,并非我等一己之力可以清算干净的,总有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在虎视眈眈。”龙渊叹了一口气:“那人既然至今不肯现身,想必是受到一些钳制,否则也不会屡次三番借助他人之手。更何况三界六道,多的是无人涉及之地,它若有心要藏,定不会叫我们那么容易找到。我已经安排齐武和燕云去查了,此事急不得,你也莫要太过担忧。天界兵富力强,自是可以逢凶化吉。”
“但是……”
龙渊打断他:“之洲,要静心,方能成事。”
顾之洲垂下眼:“陛下教训的是。”
“在此之前,须得先查清是何人将艳娘囚禁于往生台下,不过年岁久远,未必能查的分明了。”
顾之洲点点头,他按着傅子邱的意思,对龙啸在此事中的牵扯说一半留一半,那些明显可疑的只字未提。
心魔修出实体已经足够骇人,遑论禁锢她的还是战神龙啸,最关键的是龙啸极有可能也修出了自己的心魔体。
心魔对三界危害有多大,从艳娘身上就能看出来。从执念中分化出的邪恶只会在岁月的沉淀中愈渐强大,时间越久越易失控。若艳娘所言非虚,龙啸费尽心力将她封印在往生台,等于压住了一个可能为祸三界的心魔体。那他自己呢?他的心魔体又在哪儿,是否也被什么压制着,就等着有朝一日破土而出?
“听说子邱的眼睛伤着了?”
顾之洲回过神:“啊,是的。”
“没大碍吧,他在信芳洲还是在灵霁?”
“……在灵霁。”
龙渊笑了笑:“你二人从前最是要好,分开百年情分未变,如此我便放心了。”
“也没有……”顾之洲分辨道:“淮遇非要带他回来,结果自己没工夫照料,就把人扔我这儿了。”
“你啊,明明很是挂念,却总不肯松口。”龙渊无奈的劝:“你也莫要太责怪子邱当初的选择,你二人都是北雁君的徒儿,身手修为不分伯仲,可剑门的主人只能有一个。你们自幼情同手足,他不愿同你争抢也是情理之中。何况,修罗道也没什么不好,你看如今你们能平起平坐,总好过同处一室却要主次相分,那就太难看了。”
顾之洲都明白,一直以来,他都把傅子邱放在一个太重要的位置上,一个始终和自己兄弟相称的人,一个同自己历经生死不离不弃的人,一个深情款款对自己说爱的人,有一天竟会为了名利地位走的毫不犹豫。何况那时师父新死,这无疑是在顾之洲漏风的心坎上又戳了个血洞,以至于后来百年的耿耿于怀。
现在想来傅子邱其实并没有什么错,师父一死他们要面对的就是“谁来继任墟余剑尊”。傅子邱选择在那个时候离开,其实再合适不过了。只是心结这东西到底不是三言两语,说解开便轻易解开的。这个过程可能要多费一点时间,但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可以彻底的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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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之洲搬我房里多久了?”
傅子邱慵懒的窝在藤椅中,怀里抱着只不知哪儿来的小白猫。
岳林坐他脚边拿酱料绊着剩饭,闻言思考了一会儿:“唔……有些年头了,大概是你走了之后三四年吧。”
“他放着自己屋不睡,睡我那儿,什么意思?”
“这我们哪知道呀,尊上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谁敢问?”
打死顾之洲也想不到,他那天编的借口傅子邱一个字都没信,不拆穿是给他留面儿。就在他暗自窃喜遮掩过去的时候,这姓傅的混蛋已经打算好了从别人那儿下手。
傅子邱挠了挠猫头:“那他心上人是哪个仙子啊?我见过吗?和我比呢,谁好看?”
岳林手一顿,心道:“百年未见傅师兄,他竟然能将话说的如此轻佻无礼,看来妖魔道确实能惑人心智。”但紧接着,他就开始茫然。
什么心上人?什么仙子?这九重天上有哪个仙子不讨厌他家负雪君?
傅子邱没得到回应,也不在乎和姑娘家比谁好看这种事丢不丢人,坐直了身子:“怎么,她好看?”
“什么你好看她好看的,”岳林莫名其妙:“尊上哪儿来的心上人?”
“没有心上人?”傅子邱揪住了白猫的后颈皮:“还是他压根没告诉你们啊。”
岳林不大清楚:“反正没听说……不过就尊上那个脾气,也不管人家是男是女逮到就骂,动辄就动手的,名声在九重天已经臭到底了好吗,哪个姑娘这么想不开找他过日子……”
白猫正睡的舒服,骤然被人不识趣的捏着后颈皮,倨傲的眯开一双冰魄似的眼睛,然后反手就是一爪。
“嘶——”
猫爪锐利,在傅子邱手背上划出三道血印。
“哎哟,出血了。”岳林看了一眼,登时如临大敌:“完了完了,尊上临走前还说,要是你有什么闪失他就把我的皮剥了。”
“你怎么还是那么怕他啊?”傅子邱逮住小猫雪白的肉爪,凑到嘴边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小东西,谁都敢挠是不是?”
岳林已经拿来止血散:“傅师兄,我给你处理一下。”
傅子邱猫玩的正过瘾:“啊?没事,一会儿就愈合了。”
“这小猫还未开化呢,伤口好的慢,印子也不好消。”岳林欲哭无泪:“你还是让我挽救一下吧,尊上会打死我的!”
傅子邱笑着把手伸了出去:“真是服了你了,有事儿我兜着,打你我拦着,他总不会连我一起打吧?”
岳林心说,您以前被打的还少吗!
正在这时,顾之洲从外面回来了,一进院子就看见傅子邱抱着猫靠在藤椅中,一只手老爷似的伸在外面,岳林伏在边上攥着他的手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们干嘛呢?”
听见声音,傅子邱朝这边扬起脸,唇边的笑意更深:“你回来啦。”
第32章
32.
有多久了,在荒漠里,在风雪中,在山呼海啸的刀光剑影下一个人踽踽独行。
每每满身疲累,回到这四方小院中,渴望的不过是最简单的一句问候:“你回来了。”或是“你还好吗?”
过去的百年,顾之洲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一推门,师弟笑嘻嘻的从屋里探出头,无限依赖的对他说:“之洲,你怎么才回来。”什么都没有变,那些生离与死别不过是一场荒谬可笑的梦境。
可这辈子,顾之洲就没做过什么好梦。
当他真的走进来,等待他的只有一室冰冷的空寂,想象中师弟一碰就碎。
生离是真的,死别也是真的。
猝不及防,傅子邱堆笑的脸撞进视线中,他梦寐以求的问候伴着和煦的风吹进耳朵里,一切遥不可及的梦在虚妄和泡影中逐渐清晰,终于变得触手可及。
顾之洲心口收紧,像是一个远行归家的旅人,切切实实体味了一把何谓“近乡情怯”,那种如愿以偿带来的不真实感令他寸步难行。
“顾之洲?”没听到回应,也没有接近的脚步声,傅子邱歪了歪头:“岳林,你们家负雪君干嘛呢?”